月光下,一人站在床前握着刺来的匕首,脸上神情幽深,一人跪坐在床上双手握着匕首柄处,手腕微微颤抖。
一滴眼泪从谢宁眼角流了出来,姜摇下意识丢开手中的剑想要去擦,那匕首却刺得更深。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谢宁威胁他道。
姜摇停住手,他从前少年意气,总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战胜的,面对赵家他无畏,面对陵天师他无畏,面对康平帝和贵妃这两只恶鬼他也无畏,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他害怕的东西,死亡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直到费尽心血解开符阵门,却看见满目黑色血线的那一刻,他的无畏被摧枯拉朽的瓦解,他意识到,他终究无法保护红红,于是那些少年意气化作乌有之物。
若是换作以前,他大概要骂骂咧咧大声解释,然而现在,他只是松手退开几步,任由着手上的鲜血流淌,偏头道:“殿下做噩梦了,哭得厉害,我走正门要一段时间,所以破窗进来了。”
“眼泪……还在掉。”
被破开的窗户处挤满了鬼婴,它们进不来里面,于是一双双眼睛望着,并试图冲破无形的结界,张牙舞爪的嘶嚎着。
看到姜摇退开,听到他口中的话,谢宁一只手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摸到了湿漉漉的泪痕。
不知道自己哭得厉害,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噩梦,他以前时常做噩梦,每一次的噩梦都是母后死掉,自己被关在棺材里,一日复一日,永不见天光。偏偏他还保留了一点神智,于是半清醒半失控的状态里饱受折磨。
后来有一段时间,梦境变了。
新的梦境断断续续,又浑噩模糊,他好似不记得自己是谁,又浑身充满了怨恨痛憎,身边却有一个只看见面部模糊轮廓的人,每当他感到痛苦不已焦躁不安的时候,那人就会手忙脚乱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有时很有效果,有时更让他生气。
他从未没有做过这么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分明是很恐怖可怕的模样,对方却始终在他身边,背着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从春到夏,从夏转秋,从秋临冬。
他熟悉了对方的气息,并因此感到安心,缠绕着身体的痛楚和憎恨时不时被安抚,越来越少有出现的时候,他在一片温暖和安心中睡得更深。
而就在不久前,可能是几天前,可能是几个月前,可能是更久前,令他安心温暖的梦化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恐怖的噩梦。
红色变成黑色,他成为了一具空壳,再也无法感知到那人的气息。
谢宁仰头望着不远处的姜摇,忽然大颗大颗泪珠无声滴落了下来,
这可吓到了姜摇,原本的沉默寡言消失得一干二净,口中不停说不要哭,想要过来却被谢宁用匕首逼退。
不敢刺激谢宁,也怕再哭,他满脸的焦躁不安,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蹲下身解开自己头顶的发带,散下自己的头发蹲在谢宁面前:“你扯我头发吧,扯我头发就不难过就不哭了。”在红红还是恶鬼的时候,这一招总是有用的,心情不好扯着他的头发发泄一下,就没那么差了。
“别哭……别哭……我怕你哭。”他几乎语无伦次地说。
谢宁觉得眼前的侍卫一定是有什么疾病在身上,怎么突然就蹲下来求他不要哭,他其实也不想哭,然而控制不住,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痛还有怨恨吞食着他,眼泪就一颗一颗掉下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鬼使神差的松开握着匕首的一只手,抓住了姜摇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用力一拉扯。
下一瞬间,眼泪竟然真的停了大半。
看到有用,姜摇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自己另外一边头发也递送了过去,谢宁不受控制松开握着匕首的另外一只手,麻木去抓住,同样一拉扯。
本要溢出眼眶的余泪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神色空洞漠然的望着姜摇。像触碰到什么灼热烫手的东西,唰的把手松开,一路缩到了床的最深处,手指紧紧拽住被子,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姜摇。
……
……
因姜摇适才破窗闹出的动静太大,黄衣宫女清月领着人姗姗来迟,她大概才睡醒没多久,神色有些阴沉,却还是克制住了,来到谢宁床前弯身行礼道:“发生何事了,二殿下?”
床帐落下,紧靠着墙壁的谢宁看着外面新来侍卫的模糊身影,他本应利用这个机会将这个别有用心之人驱逐开自己的身边,张口却是:“有刺客进来了。”
“刺客呢?”黄衣宫女问。
“被顾无打跑了。”顾无,这个名字唤出口总觉得分在别扭,谢宁不喜欢。
听到谢宁的话,黄衣宫女视线落在姜摇身上,见姜摇手上还流着血,转头吩咐其他人去找寻刺客,当然一番查找后找不到人,对谢宁简单汇报了下让谢宁早些休息,让姜摇在破开的窗门守着,说明日会让人来修缮窗门,就带着人离开了。
姜摇已经无声无息离开了谢宁的寝殿,他站在破开的窗门左边一侧,在鬼婴的簇拥下撕下一片衣角绑在手掌上,头也不回对里面的谢宁道:“殿下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