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深知萨耶罗的神匠从不在乎牺牲自己,他无惧拉法尔的报复,并且确信对方不会因仇恨而继续对太阳的侵略,因为爱的动力对构造体来说,远比失去的痛苦更能让他撼动天地。
这么看来,最优的处置方式就是让他自愿或者不自愿的死。如此,卡辛诺拉得以保全,发疯的人造物失去燃烧的火芯,拯救大多数的目的会被再次达成。
空气丝丝凝固,一些复杂的敌意从V的身体渗透而出。他看向魔像所站的位置,瞄着接线的插口,自然而然开始思考这个房间里会有什么东西可以置他于死地。
无可言喻的僵持氛围里,小魔像缓缓开口,打破寂静。
“首先,你太小看拉法尔在这里做下的禁制了。其次,在你心里,我有那么残暴吗。”
V觉得自己没听错,这里面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气氛霎时一松。
纽特苦笑道:“你对我有一些误解。或者说,你一直对‘神匠’这个身份有误解,我的朋友。”
“请把这当成全体卡辛诺拉人的刻板印象。”金发男人因此想起些什么,低垂着目光说,“我记得出航那一天,将我们从密督因送到萨耶罗的路是特里斯维奇用血开辟出来的。那位第一库的神匠本该跟你一起登上舰船,结果他拒绝了你,这成为你的遗憾,令你多年之后想通过自己的手缔造出那样强大冷血的造物。”
纽特说:“不是的。伊诺并不冷血,拉法尔本质上也不,你这么评价你喜欢的人,小心被我录下来当证据。”
V却不想在这时候跟他开玩笑:“你们在地表的所作所为,难免让我觉得所谓的神匠和普通人类根本是两个物种。”
但他倏而冷下脸,忽然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V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抱歉,法拉契,你从来都没有害过我,一直都想着如何救我,这些我都知道。可你当初将那个装着‘构造体’的罐子交给我,当中真的没夹带你的目的么。”
包括你后来千方百计保住我,也是为了确保拉法尔能走你规划好的路吧。
“如果我真的那么神通广大,能把所有事都料到就好了。”魔像晃晃自己机械臂,把闪烁的指示灯当作轻佻的眨眼,“可实际上,我只是一直在坏选择和更坏的选择里挑来挑去罢了。”
V笑了:“你没有正面回答我,法拉契。”
“你一定要聊这个吗?好吧,我确实有我的私心。我认为比起交给萨耶罗的研究人员,把他交给你更保靠……但这不是我唯一的考量,V,那时你还病着,我同样希望让你照顾他是一种有益的治疗。”
V脸上的惊讶只维持了一刹那,他的确不该惊讶法拉契会这么说。
“我也成为你的观察对象了。”
“你是我的病人,我想治好你的伤痛似乎不需要说那么多吧,这些可都在免责条例里面了。”纽特通过魔像发出带着杂音的笑,“只不过最终是拉法尔治好了你,而不是我。我一路见证他的成长,你的改变,而事实上,拉法尔会走入极端我并不惊讶,我想到了有这一天,可是你变了,V。”
金发男人因这句话转过脸,开口问:“我变了?”
“你认同了他。”纽特斩钉截铁,即使语气不加指责。
V呼吸一顿,脸上表情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
“……你怎么发现的?因为我没有在拉法尔扬言要毁灭太阳时跟你一样暴怒么。”他声音平淡,坐在床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但重要的是,他没有驳斥法拉契的话。
这个透过魔像在审视他的人没有料错,无论听到拉法尔“伟大计划”时的惊悸,还是他梦见他们一同在卡辛诺拉终老时那无比的矛盾,归根结底都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对拉法尔所作所为的认同。
两千年后的旧世界的确不再有他的故人,他的确想活着陪在拉法尔身边,他竟然觉得这个代价可以接受,竟然想要赞同这场将有万千生灵死去的寂灭。
他自知胸口迸裂出的痛苦,是为那一刻闪过这个念头,为自己的丑恶感到痛苦。
V嗤笑一声:“像我这样的人类叛徒活得自在舒适,那些品质高洁却不幸丧生的人恐怕想跟我交换命运了吧。”
“这没什么,难说我不会羡慕你能有这个想法。”纽特顿了顿,“世人难有你这样的人生,你依然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况且,你并没有把这些话对拉法尔说出来。”
男人露出自嘲的微笑:“可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我一定会选择把世界推向深渊。即使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更不能接受让拉法尔一个人活下去。”
他看着魔像,目光沉重,却是在指望法拉契给他一个别的出路,一个突破口。
纽特法拉契这个人总是能在看似绝望的境地里抓住光。
这让V想起过去,他们都还年轻,还穿着学生制服,以为这身代表绝对中立的装束和法兰学院的光环可以让他们在假期实践调停局部冲突的过程中无往不利,让暴乱与公权的代表在他们眼皮底下坐在一处,在分歧中达成一致,握手言和。
他们认为只要足够了解彼此的苦衷就能互相理解,这想法又天真又理想化,殊不知仇恨一层压着一层,早就把对立的双方裹成了茧,没人愿意听一群少年人的说教,没人想要结束。
对被压迫到极限的叛乱者一方来说,命都要没了,还管法兰学院的几个学生有没有在这里“无故失踪”?至于代表城市暴力机关的那一方,同样乐得看到叛乱者迫害调停人的惨剧坐实,让自己武装镇压的正当性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