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的浩劫来临前,人类对自己头脑的探索便已臻完善。他们探明自己脑袋里所有的构造和它们分别管辖哪些功能,知晓语言和情绪的出处,知晓法师的精神海到底藏在哪里,知晓记忆所居的地方。
而这些成果,在这艘探寻星海的舰船上缔造了最为精密聪慧的大脑,此刻正装在这具外表可观的躯壳中。作为一个研究者,拉法尔就算抛去跟指挥官的仇怨,也的确很想领教人类触及神灵那名为“造物与创生”的领域所得到的果实究竟有多大名堂。
银发白衣的青年微微倾身,随着垂落的发辫,他搭在V额头上的手指在慢慢收紧。拉法尔不需要吟唱侦测魔法,法术就已经在他掌中成型,浮现淡淡光晕。他没有指望普通的侦测术能叩开构造体脑区的防御,这就像一种立体解码游戏,需要一点一点沿着它的边缘和缝隙寻找关窍,拼的是耐心,而不是一击得中。
而这个过程对被探索的人相当不友好。V原本止住的呼吸开始从绵长变得愈加凌乱,构造体似乎也在以此来表现自己很不好受。
被束缚带牢牢锁住的身体虽然动弹不得,但肩膀以上确实是个盲点,即使被扣住额头,V的颈项依然因为痛苦而扬起,呈现一个仿佛会折断的弧度,这让拉法尔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咽喉。
指挥官没有被遮挡的眼睛霎时间投来一个眼神,藏在斯文和克制之下,虽无声音伴随,却显得怒气冲冲。
拉法尔没有闲暇欣赏,他就快触及到构造体脑区的入口,它在物理性质上可能只跟他隔着一层脑壳,但实际上就是千沟万壑的跋涉,反倒让他的呼吸变得轻微。
渐渐地,对于正在被入侵的这一方,一开始的不适应已经远去,V的手从躺椅边缘的扶手上拿了下来,上面已经有了一些裂痕。
构造体专注强化头脑而非身躯,饶是这样,拥有正常人类没有的肌肉力量也很轻易,只是拉法尔似乎没注意到指挥官刚才其实完全可以把扶手掰下来当作反抗的武器打爆他的头做出这个动作轻而易举,束缚带在这个角度可起不了作用。
没这么做只能说V的涵养极佳。
此时,察觉到拉法尔的法术即将到达脑区入口的指挥官善意提醒:“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V说话时喉咙震动,覆盖在上面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这个声音带着浅浅的低哑,不是请求的语气,的确只是个提醒,象征着不听劝告后果自负。
拉法尔也的确不听劝告,并且马上得到了后果。
侦测法术是用精神海连结的探索,拉法尔万般寻找、即将叩响的构造体脑区大门却无情且严厉地拒绝了他,严丝合缝到让人绝望。而作为“擅闯”的代价,法术反制接踵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精神鞭笞等等一系列用于教训闯入者的法术,它们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拉法尔作为法师足够优秀,退得很快,即便如此在抽离出来的一瞬间他还是因为意识被刮连而嘶了一声。
他把脸侧到一边,忍住翻涌而上的呕吐冲动忍得有些辛苦。
老家伙造的东西果然难缠。
拉法尔一阵腹诽,回过神对上V静静望着他的视线。
指挥官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流露,他已经在阿刻罗号上“管理”过两代人类,应该见过很多冲动的年轻人,所以V大概正在把拉法尔的行为归类为一种年轻气盛和想他人所不敢想的伟大尝试。
“下不为例。”V指了指自己手边的扶手,以提醒拉法尔刚刚没注意到的他的忍耐。
银发医者恢复了惯常的那副冷漠之色,全然没有理会这种警告。
“你忍住了伤人、或者也可以把它形容为自我防卫的念头,在刚刚我入侵你脑子的时候。”拉法尔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十分明亮,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挫败,而是继续借题发挥。
“这样都能忍住,却会因为没来由的冲动伤害一个从旁走过的人。你刚才那一刻对我的想法和捅了威廉的念头相似吗,是愤怒,还是别的?”
拉法尔说过,这的确是一场诊断。
“我已经强调过,那是个意外。意外本身就带有随机性,它不会再发生。”
而指挥官后面一句话才正面回答了对方:“我弄伤威廉姆斯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连我自己也非常惊讶,否则也不会立刻就让工程部对我进行检修。”
拉法尔面上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随之陷入自己的思考,一点没有把亲爱的指挥官放开的意思。
可日理万机的指挥官显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冲着处置室头顶一角扬声道:“萨耶罗,通知内务部让他们派人”
医疗部首席听了半句,立刻给躺椅上的男人松了绑。
内务部,诨名“指挥官的私兵”,是连拉法尔都不想惹上去的部门,鸡毛蒜皮而且小心眼,太难缠了。
重归自由的V立刻远离躺椅,长靴在金属地面碰出不太得体的噪音。
他在站定后垂目对向坐着的医者:“你现在有打算签字的想法了吗,首席。”
“我不会签字。”拉法尔摘下手套扔向处置台,在记事板上刷刷写了两笔,撕下当便签,抬手塞到V的外衣口袋里,带着那里面的体检报告一起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