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说:“一线共和,萌芽于此,至以吾皖三千万人之生命财产为个人都督的代价,同人等不忍为也。虚此一席,以待完全会议成立,再行推举贤能,适合共和性质,如渝此盟及其他之丝毫图利者,我四万万人共诛殛之。”
待得孙毓筠就任,仍然很信重韩衍。陈独秀虽是孙毓筠旧友,恐怕在都督府中还没有韩衍得势。这时韩衍又发起创办了一张《安徽船日报》,有人说韩自任社长,陈独秀是总编辑,如是实情,两人关系当还不错。然而也有人,如张啸岑,说陈独秀眼光很高,瞧不起韩衍。
当时安庆说韩衍坏话的大有人在,说他说话杂乱无章,骂人不讲分寸,说他操纵都督,揽权自为,“说好可称他为‘革命志士’,说不好则是‘文化流氓’”。这种处境难免让人心中悲凉,韩衍创办的《安徽船》今日已无存,我们只知道他在创刊号上刊登了一首赠报社同志的诗:“怀宁驿口浪滔滔,万马声中茅一篙,寄语诸君须坐稳,前途月黑正风高。”
而韩衍最天才,也是最为人忌的事业,不是办报,而是组织青年军。
韩衍身历安徽光复全过程,目睹同志吴春阳的惨死,他当然看出问题的症结何在:革命党人没有自己的军队。从武昌到上海,从滦州到通州,革命党人一直在尝试“运动”新军起事,或收编会党,但这些军队没有精神上的指引,也没有严密的组织,他们很容易溃败,很容易离散,也很容易腐化。
张謇与袁世凯对韩衍的赏识,并不是对一个诗才甚好的文学青年的赏识,他们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大时代的奇才。他果然是。
韩衍以陆军小学、测绘学堂与尚志学堂学生为中心,成立了青年军。他不要新军,也不要会党,更不要专意吃粮的兵油子,这一点他倒是与对手柏文蔚心意相通:要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
青年军初创时有七八百人,分为三个大队,每大队设大队长一人,军监一人。三大队之上,设总队长和总军监各一人。
军监是什么?听上去很像古代的监军,其实军监“掌理军中政令和文化教育事宜”,也就是后来北伐军中的党代表,工农红军中的政治委员那个角色。
韩衍自任总军监,三个大队的军监,都是为时论所重的文化人,如易白沙。
青年军的军旗,既不是铁血十八星旗,也不是五色旗,而是红底上缀一大大的黄色“人”字,以示军队奉行人道主义。
韩衍每星期向全体队员讲话两次,并著有《青年军讲义》十四讲,每人一册。每个学员入伍时要填志愿书,要求服从纪律,立志献身革命。
韩衍对青年军的训话里,反复说到“志士未尝不用钱,但是志士的钱要大家用,志士未尝不吃饭,但是志士的饭要大家吃”,青年军中从上到下,每人每月八块大洋的津贴,“吃饭是上下一样,并且要轮流挑水、买菜,有时还要集体劳动,做一些打柴、修路工作”。
韩衍还专门为青年军办了一份刊物叫《血报》,发刊词说:“以言破坏,则血洗乾坤;以言建设,则以血造山河。公理所在,以身殉之,则以血溅是非。”
可以说,韩衍打造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军队。袁世凯小站练兵,北洋军装备不可谓不精良,但说到理念推行,不外是“效忠皇上,报效大帅”的旧伦理。对于一名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士兵,这种价值观远不足让他效命沙场,进而实现人生意义。
这支青年军直接隶属都督孙毓筠。可惜,韩衍没能看到及锋而试的一天。
民国元年二月,孙柏之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柏文蔚既然高调提出“皖人治皖”,那好吧,由高语罕等人牵头,一群名流“联名邀请韩衍加入安徽太和县籍”,并在安庆北门醒民戏院召开“欢迎韩衍入籍大会”。
成了安徽人的韩衍,在《安徽船》上连续撰文,大骂柏文蔚不思推翻清室,反而抢夺地盘,一心升官发财。柏文蔚也不示弱,吩咐手下文案大发电报,与韩衍互相攻击。(我猜柏文蔚麾下那些笔杆子,定然骂不过韩衍。)几天下来,韩衍将来往电稿,编成《五日交涉记》,印成小册子向外散发。这带有法国大革命色彩的手段彻底激怒了柏文蔚。他认识到自己虽有兵权,但孙毓筠有韩衍,韩衍有《安徽船》与青年军,争夺都督将成画饼。
柏文蔚派出了自己的本家侄子柏若浩,在“红叶诗馆”附近刺杀了韩衍。果然,孙毓筠失去韩衍,再无力与柏文蔚一争雄长,只好让出都督位置,跑到北京去坐冷板凳。
柏文蔚上台后,立即停办《安徽船》,解散青年军,还当众焚毁了“人字旗”。然而,最后几期的《安徽船》上,刊出了《呈报韩君事迹并请旌恤文》,中云:“韩君以乞丐生涯,尽国民义务……其停辛伫苦,牺牲国事之劳,实不在熊成基、范传甲诸烈士之下。”此文的执笔者,有人说便是将任都督府秘书长、据说不太瞧得起韩衍的陈独秀。
非常时代,死人很寻常,纵然是韩衍这样有过大影响的人物。二次革命一起,袁世凯任用的安徽督军倪嗣冲攻占安庆,谁还记得这个破衣烂裳满面胡
须的小个子江苏人?或许被解散的青年军学员手里,还遗留着他亲撰的《青年军讲义》,上面写着“彼以一死赴将军之命令,我以一死争世界之是非……且自家一身于身外,即世界主义之起点”。
列强围观下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