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比约克就是这样一只小鼠。
后来自由也被剥夺,他就变成智识与灯塔的实验体。命运的视线终于投向他灾厄中濒临死亡之际,他同温戈签订契约,获得某种充盈的、长久幸福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在此后五十年间,成为无数小鼠的教父。
时岑连带着时明煦一起,自目镜中看去,在调节轮旋拧之中,心脏逐渐展露出异常属于正常基因的链状结构出现破损,断裂端口存在异常增殖,鼓出破絮般的残条,或干脆萎缩回去,染色反应也显得吊诡。
它安静地匍匐于此,微观记录下一场生命浩劫。
时明煦没有开口的时候,时岑不曾收回目光,他在的杂响间,安静等待结果的到来。
“就组织切片看来,112号实验体尤娜,出现较为明显的F级烈性畸变。”研究员终于开口,“再继续发育几天,她的心脏应当会变成一汪血水。但除此之外,时岑......”
“通过医学显微镜,既不存在任何它物种的基因链结构,也看不出任何基因融合的迹象。”
一切恰如方才所言。
低维无法具象化观测到高维,在人类目前所能够探究的基因链结构程度上,甚至只能在微观层面直观检测到基因链结构的分崩离析,从无从发现其融合重组的本质。要做到那一步,或许得细剖至更小的物质层面了。
可惜,灾难之后,人类物理学的发展进程已经变得很缓慢,更多资源被倾斜至“灯塔”,专注于生物基因研究本身。
时明煦在此刻,忽然产生一丝微妙的懊恼。
风声将他带回刚入方舟的那个初秋,那会儿,他的眼睛匆匆扫过卡文实验基地,并未多作停留。
他曾以为自己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
可眼下,物理学知识的相对稀缺,如此鲜明地让他觉察出了不妙。
那双短靴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鞋了。它更像是两块冰,挂满雪粒和冰碴,走动时随之发出僵硬的磕碰声,已经可以粗略想象苏珊娜这几天是怎样的处境。
于是时明煦说:“要。”
苏珊娜稍稍一愣,将头埋低的同时,她立刻道:“对不起博士,我现在就脱掉!我只想吃一顿饭,一顿就好。但请您千万不要向城防所举报......”
“你的脚完全冻僵了,身体也很虚弱。”时明煦放缓语气,他半绕过苏珊娜,关好了门,“坐到沙发上去换吧,我给你找一双拖鞋。然后,洗个热水澡?”
他温声道:“苏珊娜,不必害怕。如果我要举报你,刚刚就不会为你开门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够对我坦诚相待,好吗?”
他说着,走向立柜取出拖鞋。余光中,苏珊娜望向他的目光很复杂,她已经再也不是九月初的那个少女了。
藤蔓,怀孕,暴雨,雪灾。
第一个词杀死了保罗,剩下三个,轻而易举地将苏珊娜的人生逼入绝境。
卧室中水声渐渐停歇,时明煦也简单做好一顿饭他无意识地煮了奶油蘑菇汤,等到浓白汤汁在锅中咕嘟的小泡骤然破碎时,研究员才惊觉,他竟然已经基本能够掌握好火候。
汤汁煮得浓稠又鲜香,只焦了一点点。鸡肉翻滚上来,很快被奶白色吞没,又被盛进盘中,随面包一起端上了餐桌。
苏珊娜谨慎地坐在桌前,裹着件时明煦的大衣,低声道:“谢谢,博士。”
她顿一顿,又说:“以及,对不起。几天前,我利用您昏迷的混乱逃离医疗中心,白费您的苦心,也给兰斯上校带去了麻烦......博士,您放心,等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会向城防所自首,并愿意为乐园执行双倍生育计划,以弥补我的错误。”
“那晚逃走后,我不敢回家,害怕立刻被城防所发现,于是急匆匆丢掉了通讯器混淆定位,又趁夜赶至光轨停泊站。博士,我原本想用假ID卡混出城去您知道的,等到了外城,我只要刻意躲起来,城防所就再难找到我了。可是,可是谁知道......”
“暴雨打乱了你所有的计划。”时明煦将半只面包推给她,“这几天来,你躲在哪里?”
他给不出答案。
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就在他准备收敛目光、将注意力投至禁锢双腕的镣铐时,忽然,通风窗叶间发出很轻微的异响。
“咔哒。”
时岑骤然回头,他在微弱的光线间,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一个身影就像他们从前在漆黑窄小的初级意识空间中那样,研究员的气息轻得像小股潮汐,似有若无地、轻缓温和地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