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过一个下午的接触,比起柳言这个老师,那些半大的小孩就已经更愿意去黏他们稳重的师兄了,柳言靠着椅背看那人被两三个孩子围着说话,或许是被请求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柳承午听他们说完后,也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柳言就随意猜测那人都应下了什么,他打量的光明正大,原本只是微垂视线的原暗卫很快有所察觉,他见舒舒服服坐在树下的主人看着自己似是有事在意,却又没有开口的意思,当即毫不迟疑地从孩子堆里脱身,主动回到主人身边以听从吩咐。
柳言正闲的厉害,发现对方自个凑到跟前了就又精神起来,因着他是坐姿而对方站着,视线就正好能落在柳承午的衣带上,柳言兴致来了,干脆仗着柳承午站在自己前面可以挡去大半视野,伸手去够那段深色的布料,轻拢在手心里拿拇指慢慢蹭着末端的纹饰玩。
柳承午不做躲闪,只瞧着主人的动作分神,虽说这温吞的摩挲没触在他身上,但却因离的极近无法忽略,便使柳承午控制不住地要将注意力放在上头,他无意识地盯着发了一会愣,隐约间听见主人问他方才跟那些孩子说了什么,思绪一时没能转过弯,竟是直接将之前听到的抱怨脱口而出,
“他们说主人教字的方法实在太快,不管看过几遍都无法跟上,便想让属下从旁指导.....”
柳承午讲到这终于清醒过来,立马就被自己话里的没大没小吓了一跳,几乎是踩着上一句的尾音急急纠正,
“属下,是属下失言,求主人降罪。”
柳言不以为意地轻哼了声,手上的动作更是停都没停,只理所当然道,
“我故意教得那么快,他们记不住才是正常。”
柳言承认完,也觉得自己的举动听起来似乎有些孩子气,不由在心里认真反省了一番,然而反省归反省,真做起事来却是丝毫不知收敛,还戏弄着拿话去逗柳承午,
“别说他们了,就算是你,我也能让你无法跟上。”
只要随便挑上百八十个字,不给人留喘息余地的一股脑写给他看,便是再厉害的记忆能力也总有被推到极限的时候,柳言起坏心时毫无道理可言,也不管自己这样算不算刻意刁难,还要笑着追问他,
“你信不信?”
柳承午以为主人是认真在问,就真的乖乖地点头,他早在开始记医理时就已明白自己的水平,若非主人愿意放慢速度等他,怕是根本达不到要求,柳承午自知从主人那得尽了照拂,便忍不住垂下脑袋又小声补充一句,
“属下信。”
他说的轻,每个字却都是真心实意,柳言本来只是逗着他玩,突然被这么一下打的措手不及,顿时觉得自己就跟撞进了棉絮团里似得,整颗心都轻飘飘的软起来。
柳言只得投降,他松开那条被自己牵制住的衣带,先是赶着那人也在树边上坐下,才接着折腾起新收的学生,要他们把之前写的纸全都收起来,靠自己再默写一遍。
此言刚出,立刻引出一片惊呼哀嚎,柳言觉得好笑,还是催促着让他们赶紧开始,大概是老师这样的身份从来都自带威慑,即使柳言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上边盯着看,也能让这群埋头苦写的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听话的不去偷看别人的纸面。
等他们写完后,柳言就让他们自行核对过笔画,因为没有柳承午帮忙提醒和检查,能完全写对的字其实只有半数左右,写错的孩子在柳言的要求下颤颤巍巍地举手,看起来紧张兮兮的,不过在他们得知写错字的后果只是需要出来唱唱童谣之后,这种气氛很快就被缓和下去。
不同于富贵人家,这些在市井中混迹的小孩听多了俚语和打油诗,童谣更是唱着长大,所以这个惩罚方式可以说简单到能够张口就来,到最后甚至变成由一个人起了头,其他孩子听到后边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唱的情况。
孩童的音色脆嫩,唱出的每首童谣却与柳言听过的都不一样,不过柳言本来就不是自己想听,他看向身边坐姿板正的柳承午,那人在幼年时应当没有接触过童谣,现在突然得了机会,便拿黑漆的眼睛盯着虚空处不动,显然听的有些认真过头。
他这样的神情在柳言看来,倒也有几分小孩子的感觉,弄得人几乎想去揉他脑袋,柳言抿着笑忍耐下来,才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他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又觉得像现在这般的时光甚好,便忍不住拿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扣,跟着歌声合起旋律。
细雨兆春无声临,夏晚宵烛凝,秋来谷穗落地铺成金。
雪落屋炊暖,静待新芽长,燕沐远风知归途,又至轮替时。
第58章
泥地里滚大的孩子没什么城府, 柳言看中他们心性单纯,便有意要这些小家伙做柳承午的引路人,让他能和真切又平常的人与物多做接触。
柳言定下主意,之后的授业就干脆按着第一天的方法来, 除了会多讲解些字意词义外, 就再没有其它让步,而林江他们虽然知道老师用清水写的字存不了多久, 却苦于无法跟上速度, 到最后还是只能扭头去向师兄求救, 没几天就对柳承午缠的不行,不仅在做功课时喜欢黏他,连平常遇上新奇事了也要特地跑过来同他讲, 俨然是上边多了位兄长的架势。
他们黏人黏的紧, 家中父母自然不会毫无发觉,只是小孩子藏不住事, 又没有隐瞒的必要,便早在入门当天就按耐不住, 拿着自己不成气候的字迹炫耀过来炫耀过去的, 让附近的大人想不知道都难。
虽然是借由小娃娃的口来说, 可这白纸黑字都摆出来了,又哪里像是在胡编乱造, 周边听得消息的人家将孩子们聚起来好好核实了一番, 确定这位柳姓的先生不仅识字,还治好了林满的病,当即对他重视起来。
毕竟不论是能救人的大夫还是会教书的夫子, 拿出来都足够令人心生尊敬, 柳言一下占了两个, 得不到礼遇才是奇怪,只是这里的住民实在不算富裕,就算想有什么表示,也凑不出一份像样的谢礼,最后只能叫林江去探口风,说是若柳先生不嫌弃,他们愿意轮流负责一日三餐的饮食。
柳言本就不是为了报酬行事,等从林江那听到如此质朴的示好了,反倒觉出对方心意真诚而乐得接受,他没做推拒,便每天带了柳承午一起走街串巷,贪新鲜似得尝起百家饭的滋味。
柳言不擅厨艺,也没有跟父母学习的机会,但一直认为家常菜之所以有个家字,就是因为做法多是从家庭中的长辈那传下来的,什么时候放盐什么时候放糖,分量该放多少时间该掌多久,都会有习惯上的差别,所以即使是用同样的食材,这每家每户做出来的味道也该有所不同。
他对此有些期待,每顿饭就都尝的挺认真,却是越尝越觉得自己的设想正确,而若说习惯师承于长辈,柳言回想了下还在山里时由柳承午负责的吃食,与其它比起来倒也各有千秋,他隐约记得那人说自己曾跟过一位厨娘,如果猜测的不错,柳承午在摆弄菜式上的习惯就应当全是和她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