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眼角发红,跪将起来,拎起他衣襟,“我要你再说一遍啊!”
谢涵任凭他动作,“五年前我曾派人在雍君剜心前推波助澜。”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像一下子抽走了霍无恤浑身上下的力道。他原本直立的大腿颓然倒了下来,跪坐在床,紧拎谢涵衣襟的手乍然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下垂,最后撞击在床,发出一声钝响。
他却好像已经不会觉得痛了,呆呆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在这么做后还要救我?
为什么救了我后现在还要告诉我真相?
谢涵不喜欢霍无恤露这个样子,“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那悲惨的遭遇,我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推动,在雍君犹豫时定其心罢了。不把你在梁国的牺牲当回事儿的是雍人,最终要取你血肉的是雍君。”
话已出口,谢涵却又后悔了,他倏忽叹了一口气,缓和清冷的声色解释道:“我起初只觉蹊跷,便跟上来看看,后来接到线报。只是以你对雍国那口是心非的感情,即便我给你看,你也不信。
我就想:即便雍君一次放过你,也会有下一次,你最终会被他一遍遍吸干血。不如让他做绝,让你彻底死心,你们也好一刀两断。从此你天高任鸟飞。只是”
“事实还是超出我的预料,我差点没有救回你。对不起。”
“天高任鸟飞?”霍无恤转了转眼珠,“难道温留君没有给我扎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留君说雍君想吸干我的血,那你何尝不是为了利用我呢?”
“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谢涵原本想好的一二三四五六都在这一句“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中刹那燃烧,唯余怒气,“你觉得我和雍君没有区别?”
霍无恤笑了一下,像浅笑,又像讥笑,“我不知道温留君为什么觉得我肯定会带兵打仗,可温留君不就是为了利用我给您打仗吗?您和雍君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您向来不信巫医的话,不会相信血肉治病的无稽之谈吗?哈哈”
他这一笑,就像开了口的大闸,停不下来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出了泪花,“哈哈哈”
盛夏的天里,他浑身都凉透了,心凉血也凉。
他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结冰了,如果人变成冰,是不是就不会有感觉?是不是就不会张嘴说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话:
“温留君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罢,这么多年你不说,现在才想起来说,是因为公子无忌手上就捏着这些证据罢。”
“温留君一直留在这里,不是要等游弋喾,怕我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而是要等霍无忌,怕我听到‘真相’被带走罢。”
“可惜,事情来的猝不及防,温留君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临走前对我说这个。”
谢涵的怒意在对方的一字一句中攀到高峰,又奇迹般地冻结住。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人一眼,从枕下掏出一把匕首,打开刀鞘,锐利的刀锋闪着森寒的光,“我自问这么做,对你利大于弊。倘你觉得我对你不起,亦或是我害你至此,那我还你。”
他解开系带,衣襟大开,将脱鞘的匕首塞进霍无恤手中,带着人的手抵在自己胸口。
冰凉的剑锋刺破皮肤。
一串血珠涌了出来。
霎时间占满霍无恤眼帘,他眼底突然只剩一片猩红,这时他才惊觉掌中冰凉,是刀柄;手背微凉,是对方的那总是略带凉意的五指。
“当啷”他受惊般脱手,那匕首瞬间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撕下一片衣角去捂面前人的伤口,按了好一会儿,鲜血还是汩汩得出,他手忙脚乱,又是找布条,又是找药膏,好容易止住血,终于怒骂道:“混账!”
“噗”下首传来一道低笑。有什么轻落他眉间,“可算有点鲜活气了。”
随之一只手轻揽他肩背,耳边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归根结底,我只是那么暗中坑害了你一点点。我的努力连导致最终结果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呢,你这样怪我,公平吗?”
“还有,你当初骗我送你偷《欧冶宝录》时,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这样小气?只许霍郎放火,不许谢涵点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