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用力点头,哽咽道:“臣万死难报。”
皇帝道:“朕不要你万死,只望你以才辅国的同时,也能以情报我。”
“……皇爷是君,我是臣。”
“自古都说君臣如夫妻。臣侍君,如妻侍夫。”
“但君臣毕竟不是夫妻。臣子对君王,有敬有畏,却不敢有夫妻间的情昵与轻松;而君王对臣子,恩与幸都是能够轻易赐予,又能轻易收回之物。”
“清河是觉得,与朕相处时有压力?还是担心将来色衰爱弛,朕会移情别恋?”
苏晏沉默良久,摇头:“不能把责任都推到皇爷身上。与皇爷相处时有压力是真,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臣自己
“臣……”他艰难地咬了咬牙。
臣于仕途上有野心,想要实现心中抱负,尽我所能地使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臣不愿在青史上留下君王嬖幸的污名。
我……想当权臣,不想当佞臣。
“臣”
“好了,不必再说。”皇帝打断了他的话,长叹口气,“朕意会了。”
苏晏对他有情么?皇帝想,应该是有的。但这份情目前还敌不过某种信念。
他能轻易摧毁这种信念,只需一道圣旨,就将对方所坚持的一切踏为齑粉这就是天子之威。但同时,也是苏晏顾忌、惶恐与再三抗拒的。
苏晏无法彻底敞开自己,去接受一个,一念之间就能让他天地颠覆、万劫不复的爱人。
归根到底,还是不够信任朕啊!皇帝叹息着,松开了手,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不说话。
苏晏怔怔望着皇帝的背影,五味杂陈,知道皇帝再一次放过了他,心里却并不好过。
“回去罢。”皇帝说,“朕要大张旗鼓地派使者,送国书去瓦剌,向虎阔力说明使者被杀案的始末,将北镇抚司抓获的凶手交给他,另外,还要捎带上一颗人头。”
“……严城雪的人头?”
“对。这颗头,你去取。”
苏晏想了想,答:“臣知道了。”
皇帝之前同意他收编严霍二人入夜不收,如今又叫他取严城雪的人头,自然是只要一颗人头应付瓦剌,具体情况由他操作的意思。
“与瓦剌一战,恐不可避免,但至少先拖延一段时间,也好准备粮草兵马,不至于仓促应战。豫王那边,朕会找他,你不必担心他被策反。”
苏晏再三犹豫后,依然问道:“皇爷是否想过,放他出京回封地?”
皇帝沉默片刻,说:“你上次对朕说,七品御史的官服补子是鸳鸯戏水,语气嫌弃得很,还说什么基佬紫,又不肯告诉朕‘基佬’是何意。”
苏晏一愣,想起确有其事,只是当个笑话说,不想皇帝竟还记得。
“朕打算把言官们的官服补子,不分品阶全部换成獬豸,与文官补子区分开来。神兽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正适合言官穿戴在身,以为自勉。新官服由宫中尚衣监制作,费用从朕的内帑里出,以免户部扯皮拖拉,赶在三月前尽数制好下发。御史四品以下衣青色,四品以上衣绯色。你觉得如何?”
苏晏低头掩饰心中感动,“臣无异议。”
皇帝道:“去罢,抽空去拜访拜访李首辅。”
苏晏拱手告退。走到殿门旁,又回头望了一眼,皇帝仍负手站在窗边,纹丝不动。
他打开殿门走到宽阔的围廊上,想着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皇帝并未给出答案。
或许这个问题,皇帝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