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红绿灯在夜色中变幻,她望着没有尽头的道路,逐渐地慢下脚步,即便是在梦中,她都能感觉到当她站在路中间的那种孤独无助的寂寥心情。
林荫道的树枝上凝聚的水滴掉落,在她的脸颊上晕开来。
她怔愣地站在路旁,任由枝叶上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翘卷的睫毛。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她接了起来。
“子琦,我们见个面吧,我有话想和你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意识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靳子琦的眉头不由皱起,身体也弥漫着难受感。
这应该就是十年前那一晚发生杀人案的记忆。
没想到竟会再次以这种方式重现在她的梦境中。
靳子琦的十指绞紧了身下的床单,额际和后背也是黏湿的汗水。
但是她没有选择彻底醒过来,而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个梦中。
然而却没有所谓的混混,也没有冲突和闪着寒光的血刀,也许一切都还没发生,她所梦到的不过是那个夜晚的开始部分——
当她听到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涌上心头的却是满腔的愤恨。
即使时隔多年,即使在梦中,也丝毫未减那股子的怨气。
她听到梦境中的自己冷淡的声音:“我不在国内,恐怕没时间见你。”
手机那头静默了会儿,在她决定挂掉时又传来声音:“我看到你了,子琦。”
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动作迟缓地回头,有轿车从旁边的马路上驶过,车灯打亮了附近的街道,她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往她走了两步,唤了一声:“子琦。”
睡梦中的靳子琦认出了那张脸,在报纸和母亲的毕业照上看过,是乔欣卉。
至于另一个女人,不,也许该说是女孩,十七岁的乔念昭,正裹着大衣冻红了脸颊拖了一个行李箱站在寒夜里,吐着白色的雾气。
看她们的行头,像是刚从外地回来,脸上还带了长途跋涉后的疲倦。
可能就是刚才在机场看到了她,才会一路追过来。
然后她的眼前一阵旋转的模糊,她似乎看到一个小女孩从自己的房间捧了大把的洋娃娃跑下楼,精致淡漠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小女孩将那些做工精巧的洋娃娃扔到了门外,然后又将摆放在停车场里的童车推出来,一脚踹翻,闻讯赶来的虹姨想要去捡起那些玩具。
“大小姐,这些不是你最喜欢的欣姨送给你的玩偶吗?怎么扔了?”
小女孩却一把推开虹姨,把那些玩具狠狠地用皮鞋去踩,直到踩得脏乱不堪才罢休,“这些恶心的东西给我全部烧掉。”冷冷丢下一句,小女孩便转身回屋。
小小的倔强身影在朦胧的画面里渐行渐远,再次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子琦,我想跟你谈一谈。”
乔欣卉的脸色比之乔念昭苍白很多,就像是得病后的虚弱,神情也有些飘渺。
对乔欣卉的厌恶从八岁看到那一幕之后便有增无减,尤其在瞟到等候在那里的乔念昭,她的双手更加握紧了手里的行李和小提琴。
那是她父亲对母亲不贞的证据,此刻就这样裸地袒露在她面前!
梦中的她对近乎哀求的乔欣卉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夹带着恨意和嫌恶,却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乔欣卉在身后喊了几声,见她不理会,便逐渐没了声响。
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街道路上发出闷重的滚动声,然后一道身影从她的眼角闪过,挡住了她的去路,是气喘吁吁的乔念昭。
她的双手敞开,胸口因为紧追而起伏,“子琦姐,我妈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那一声子琦姐,叫得梦中的她拧紧了黛眉,拖着行李从乔念昭身边错过,语气冷然:“我没有妹妹,以后看清楚了再叫。”
从八岁以后,她和乔念昭便没怎么见面,不管是她的不待见还是靳昭东和乔欣卉刻意的回避,都不曾像这个夜晚这样面对面过。
乔欣卉因为她的冷漠而诧异,也有些委屈,但却没有生气,而后面的乔欣卉已经拉着行李追过来,母女俩一前一后阻挠了她的去路。
“子琦,小昭她没有恶意,只是看我身体不好才想让你等一下。子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我这次真的有事要求你,给我几分钟好吗?”
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靳子琦的手指缓缓地扣紧,她突然很想冲梦中那个温婉的女人质问:“和我父亲暗通曲款还生下孩子,难道你就没有那点自我反省的觉悟吗?”
但事实上,她看到梦中的自己用她惯有的冷漠神情转身,姿态高人一等,犹如高高在上的公主俯瞰着贫贱的祈求者。
“不知道吗?有时候愚昧无知也是种福,不过我始终相信恶有恶报,终归到最后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做了对不起
别人的事后一定会得到报应。”
乔欣卉因为她灼然的眼神而脸色变了变,眉眼间的愁绪也越加浓郁。
她张了张嘴,却似有难言之隐般说不出口,只是伸手想要来拉住她,结果却被她漠然地扫开,乔欣卉的手僵冷地停滞在那里。
“你干什么!”乔念昭看到母亲受委屈愤怒地瞪着她。
真实的靳子琦站在梦境的边缘,看着梦里的子琦冷眼望着一脸愠怒的乔念昭,语调不急不缓:“乔念昭?你叫乔念昭吧?”
乔念昭不作响,却是愤怒而提防地看着突然念自己的名字的她。
“子琦。”乔欣卉却突然插言,有些无奈的语气,“你听我解释好吗?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爸爸——”
“闭嘴,我不想听那些污垢不堪的事情!”
她凌厉地转身望着乔欣卉,“我跟你爸爸”几个字让她的心脏剧烈地疼痛。
如果他们是真爱,那她的母亲算什么?
如果乔念昭是他们爱情的结晶,那她算什么?
家族利益联姻的产物吗?
身体就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的刺痛,她听到梦中的自己冷漠的声音。
“不要跟我说真爱,在我眼里那不过是一场令人深恶痛绝的偷情。”
“不准你这么说我妈!”
和乔欣卉的黯然神伤不同,乔念昭似乎沉不住气了。
她娇美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愤不平,冲着嘴角眼底弥漫着讥嘲的靳子琦大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妈?要不是我妈生病了,你以为我们会这样低声下气求你们这些虚伪做作的上位者吗?”
“原来是生病了啊!”
靳子琦看到梦中的自己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却出奇的幸灾乐祸,她不曾想过高贵冷漠的靳子琦曾经有过那样黑暗的表情。
望着乔念昭红红的眼圈,她只觉得心底一阵畅快淋漓,转而望向乔欣卉:“病得有多严重,竟然都想着安排后事了?”
“靳子琦!”那些年来乔念昭第一次摆脱小绵羊的皮囊冲她大叫。
她扫了乔念昭一眼,不以为然,只是盯着乔欣卉似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
“是我那父亲教你的吗?让你先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感动我,然后让我再去同样用气人泪下的话语去说服我母亲,我想,你要求我的……”
她挑了下眉,看向乔念昭的目光闪烁着讽刺,“让你的女儿进靳家吧?”
乔欣卉的脸上有被说中心思的尴尬,面对一个十八岁少女的冷嘲热讽,她只是握紧双手默默承受,脸上没有气愤和不甘,只有惆怅的感伤。
“子琦,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小昭只是个孩子,是无辜的,如果可以再回去我也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现在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生病的人,小昭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看来我刚才的话你们都没听清楚。”她只是冷冷地打断乔欣卉,目光坚定:“我没有妹妹,即便是有,也是从我母亲的肚子里生下来的!”
说完,她便不再去看乔欣卉彻底失了血色的脸,越过她清瘦的身子,兀自在夜色里往回走,那对母女被她抛在身后,还能隐约听到乔念昭的抽泣声。
她拿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她的周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步,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拐进了一个巷子。
因为她看到了巷子里的那一堆巨大的垃圾,她紧了紧手里的小提琴盒,睡梦中的靳子琦已经猜到,她想要去丢弃这把看似贵重的小提琴。
小提琴……
靳子琦忍不住又想起了秦远站在钢琴边拉着小提琴目光缱绻望着她的一幕,还有牛津大学的郁金香花丛里她看到他拥吻另一个女孩的画面。
这一切都不是虚无缥缈的梦,都是她曾经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小提琴盒落入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正欲转身离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闯入了梦境,刺眼的车灯从身后把她整个人包围。
一股恐慌从心底升起,靳子琦捏紧了拳头,却倔强地没有从梦中醒来。
频率不一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响,周围地上的亮光里,倒影出一道道高大的黑影,或歪着头,或抖着腿,似在后面打量着她准备伺机而动。
男人挑逗的口哨声在万籁俱静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恐怖。
在那些黑影逐渐逼近的同时,她不回头,捏着行李箱的把手往前走。
想要当没看到地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前面却被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混混拦住,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顿时包围在五六个男人中间,他们笑呵呵地环胸望着她。
“你们想做什么?”她冷漠警惕的神态引来一阵诡异的嗤笑。
当靳子琦看到有一个混混伸手做了个调戏的动作,恨不得冲过去,却发现梦中的自己毅然地避开,冷冷地斥道:“滚开!”
只是她的声音刚落下,便被那个混混甩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