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站在亭子外,接口道:“何事?”
“玉奴想在军中做事,这一点你知道吗?”刘协虽然私下给冯玉改了“狸奴”的字,与旁人提起来却仍以“玉奴”相称。
曹昂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想了一想,却又点头,道:“他有此想,也在情理之中。”
“朕当日知道时,也与你一般反应。”刘协叹了口气,“朕便答允了他。苏危叫他在中军做校尉,也是谨防他有不测之意。玉奴如何能不明白?这却又与他的心相悖了。因此大军出城前一夜,玉奴又求到朕跟前。”
“他不肯做中军校尉,却要做什么?”曹昂思量着冯玉的性情,“难道是要做先锋?”
刘协苦笑,道:“他若是肯做先锋倒也好了。”他顿了顿,“朕之前在杨彪府中发作了一顿,其中有些话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当时玉奴跟随在侧,倒是叫他听到心里去了。”
那日杨彪府中,刘协面斥士孙瑞等人,那话自然是怎么戳心怎么来,其中有一段刘协要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学一学苏秦张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不费一兵一卒,而降百万之众。
“你们当中,若有一人有他们半分本事,朕又何必发兵益州?”——便是这一段话,落在了冯玉耳中。
刘协此刻对曹昂苦笑道:“朕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玉奴在旁多心了。”
曹昂真的惊讶了,“他要学苏秦张仪?”
“朕现下想来,也为他悬心。那夜他在未央殿中跪求,朕一时心软……他从汉中过,至今已有两月没有消息传来。”刘协想到那夜宫灯照耀下,冯玉落泪的模样,为着冯玉的面子没有对曹昂说这一节,“你们四人在洛阳就陪伴在朕身边,如今也有七八年了,朕非草木,焉得不关心?”
曹昂想了一想,道:“此事虽然危险,但玉奴也并非没有成算之人。况且他姿容不凡,虽然他心中不喜,但果真遇上危险,也多能逢凶化吉。”他微微一笑,又道:“否则玉奴又如何能说动陛下呢?”
刘协一噎,摸摸鼻子,笑道:“同是在朕身边多年,怎么旁人都不及子脩性情安稳呢?”
曹昂垂眸,掩下心绪,轻声道:“臣不过痴长他们几岁罢了。”
*
益州永宁郡。
此地原本是巴郡的一部分,兴平元年,新来的州牧刘璋将巴郡一分为三,其中江州至临江便改名为了永宁郡。
此刻临江北岸的商贩洗衣妇中忽然一阵骚乱,人们纷纷避让。
原来是来了一伙轻薄少年。
只见这群少年,个个头插鸟羽,腰系铃铛,携弓挎箭,一路走来,叮铃作响。他们坦然走过人们让出来的路,偶有几人还随手从商贩未来得及收走的摊子上捡两枚果子。众商贩虽然心中不忿,却还要堆出笑脸来,待他们走过后,才摇头叹息.
“嗐,这帮子锦帆贼!”
这些少年才不管人们怎么说,径直上了岸边相连的轻舟。
那停靠的轻舟,竟是以锦绣维系的。在这样的战乱之时,可见船主人的豪富。
为首的少年小心挑开轻舟帘幕,弯腰探身进去,笑道:“甘大渠帅,还看书呢?”
甘宁斜卧仓中,正按着一本《左传》苦读,恰好遇到一字,怎么都记不起念什么来,忽然被打断,大感不悦,翻身而起,一把揪过少年头上的鸟羽,骂道:“老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打扰老子读书!”将那鸟羽往仓内火炉上一燎烧化了,又道:“早叫你们把这鸟毛拔了,铃铛也解了,叮叮当当吵死人!”
沈弥挠挠头,有些心疼得看着被烧成黑棍的鸟羽,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他瘪瘪嘴,道:“这不都是当初跟渠帅您学的吗?如今您捧起了书本,嫌弃兄弟们轻浮了。那您是成长了,但兄弟们那不是……还年轻嘛。”
甘宁眼睛一瞪,骂道:“你说谁老了?”
“不是,不是,”沈弥忙笑道:“弟弟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他忙转移话题,“弟弟这次是来请渠帅的,娄发来信,说他这次在江中又盯上了一队富豪,随从足有百人之多,是笔大生意。请您去亲自坐镇呢!”
甘宁重又躺下来,翻开书,“老子不去。”
“这……”
“老子好歹也二十的人了,以后不带着你们瞎胡闹了。”
沈弥大惊失色,在旁边跪下来,觑了一眼老大手中的书,一页字不认识一半,嗫嚅道:“老大,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如今连弟兄们也不要了吗?”
甘宁踹他一脚,“跟老子这哭天抹泪装女人呢?你怎么不想想以后?咱们劫船的名头已经响遍益州与荆州,各处也有派人来跟老子兜搭。老子暂时还没想好跟哪一处做官,先读点书,做好准备。”又道,“等老子做了官,还能忘了你们?你也快回去读点书,换身行头,以后跟着老子出去,不要丢了老子的人。”
沈弥傻乎乎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