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长时间的静默,直到,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君浣溪心中一惊,瞬间回神。
她在想什么,在执念什么,她是医者,他是病人,仅此而已……
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行至榻前。
榻上之人面色依旧青白,虽然经过几日调理,效果并没有显现出来,但见他双目微闭,也不睁眼,听得脚步声过来,只抬了抬手,低低地,缓慢地道:“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全无往日的醇厚悦耳,却如同耄耋老人一般衰弱无力,语气是出奇的镇静。
君浣溪眼眶一热,强自忍住想要扑上前去的冲动,低声道:“回陛下,这是京郊行宫。”
“嗯。”
歇了半晌,又听得他低沉道:“外面……都有哪些人……叫他们……都进来罢……”
“是,陛下。”
那命令式的疏离语气,令得她心头一酸,是了,他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皇帝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权威日重,他的名字,是宇文明略……
宇……文……明……略……
传旨之后,脚步声纷杂响起,除开天子亲卫分守行宫各处之外,一干人等尽数进得屋来。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吴寿与穆易当即跪拜行礼,黄芩迟疑着,身子轻动,看向旁边三人,卫临风一咬牙,也是跪了下去。
“臣临风见过陛下。”
“都……起来……”
宇文明略轻咳两声,慢慢睁开眼睛:“临风……奕安……你们都在……真好……”
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极慢极慢地掠过,似在搜寻着什么,一圈过后,又虚弱阖上,闭眼的一刹那,她几乎以为,那浑浊无神的眼底,却是流露出深重的失望。
那目光,也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木然,漠视,冷冽,如同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平静无波。
永逝,是东夷秘笈最末的一章,被施术之人会根据指令,彻底忘记前尘往事,不复记忆。
自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痛得如此厉害,就像是数把锋利钢刀在血肉中狠狠搅动!
最熟悉的陌生人……
两只手臂过来,及时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她。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他们,卫临风,沈奕安。
“谢谢。”
低低一声,即是吸气,吐气,然后挺胸直背,平声道:“陛下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说话时间不宜过久,还请诸位长话短说。”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安静。
宇文明略微微抬眸,看她一眼:“你……是何人?”
“我是……”
君浣溪艰难开口,嗓子火辣辣的痛。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问自己是谁……
她是谁,是谁……
吴寿上前一步,适时解围:“启禀陛下,这是太医署前任大夫君浣溪,最近几年一直在家养病,这一次救驾出宫,他功不可没。”
“好……朕记住了……你回署复职吧……”
“臣……叩谢陛下。”
刹那间,胸中酸甜苦辣,数味夹杂,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榻上的人影直直跪拜下去——
从今往后,他是君,她是臣,身在咫尺,心隔天地。
“朕……有些累……”
宇文明略说完这一句,疲惫闭眼:“你们退下……两个时辰之后叫醒朕……朕还有事……”
话声断断续续,说到最后,竟是阖眼昏睡过去。
君浣溪赶紧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脉息:“大家都退下吧,陛下太虚弱了,让他好好休息。”
从这临时的帝寝出来,众人面色都是沉闷。
“浣溪,你没事吧?”
两条人影几乎同时冲到面前,正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君浣溪揉下额际,按下心中汹涌喷薄的感觉,朝他们摇头轻笑:“你们别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事?”
“阿略他……”
“陛下他需要静养调理,让他睡吧,睡觉有助于身体恢复……我,该去制药了。”
各种各样的解毒药物,根据其药性,搭配成不同的组合,细细捣碎,专注煎熬,重复着这些单纯的动作。
心底复杂纠结的情感,仿佛也在这周而复始的动作当中,一点一点被碾磨,被捣碎,被捶破,被熬煮,最后,慢慢消失,化为乌有……
等她端着熬好的药汗回返,卫临风跟沈奕安已经不知去向,吴寿与穆易等人还在门外候着,一名亲卫模样的人似是刚刚汇报完毕,行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