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醒转后见了一面,梁大小姐便整个儿地消失了,再也不出现,只是每天让人给我派送丰盛的食物。手机信号也被屏蔽了,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心底十分担忧,不知道梁大小姐为什么把我留下来,粱湛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幸好,这里有大量属于粱湛的东西,包括他从小到大看过的各种书籍,大量的读书笔记,大量的项目决策草案等等等等,可以供我不断地翻看、不断地琢磨,不断地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他的成长轨迹。
这一日早上,刚起床,终于又见到梁大小姐进来了,手上拎着豆浆油条,竟然是亲自上门给我送早餐,见到我,依旧是十分亲热的模样。
看着她的神情举止,似乎也同平日没什么两样,然而我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早已教会了我察言观色,所以,一眼望去,立即便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漫在她眉宇容颜间的某种“山雨欲来”的压力和紧张。
一时心如鹿撞,我吸气,强制自己保持镇定,含笑落座,一口一口将早餐强制吃了下去。
吃过早餐,我替她泡好茶,静静坐在她的对面,抬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说:“无论姐姐想告诉我什么都可以直接说。”
她听到“姐姐”两个字,目光霍地一闪,挑眉看我。
我点头,诚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在我心里,一直把您视为姐姐!”确实发自内心地感谢她在格林尼治为我安排的一切;发自内心地感谢她为我推开了过去的多年岁月中,那一扇他深藏心底的心窗。
“你真的很好,西西!”她盯着我看了片刻,神色渐缓,半晌,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叹息地说:“老实说,如果你不是这样的胸怀宽广、真挚善良;如果你不是这样的淡泊安然、无欲无求,那么西西,一切都会结束于那一场舞会。此时此刻,你不可能还如此安然地继续坐在这里陪我喝茶……”
她的神色如此郑重,让我对她话里透露的信息有了某种可怕的领悟,忍不住变了脸色,抬头看她,说:“您的意思是……?”
“何家能容忍明小姐多年,一直敢怒不敢言。明小姐能够坦然出入豪门大宅,无畏无惧,不过仗着身后有人撑腰。那么西西你呢,除了善良的心,除了无私的爱,除了默默的坚守与努力,谁又能在你危险时,毫不犹豫地为你撑起这一片天空,为你遮风避雨?”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是一个毫无背景家世支撑的人,如果一直走在平凡的轨道上,当然也就如同所有人一般,能获得一世平安。但你卷进来了,遇到了我的四弟,赢得了他全部的爱和关注,你以为,一旦身份暴露,何家真的能够让你一直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么?”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急跳,我抬头看着她,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西西,不用等到何家动手,我也会代表家族,把你抹去……”她垂下了眼睑,一字一句说:你消失于一场舞会,无声无息地消失,然后,一个月后,会有人在海滩上发现你的遗体。你的容颜已经无法辨认,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个伤口或者痕迹……”
她描述得如此真切,一瞬间让我感到某种毛骨悚然,忍不住颤声问她:“为什么……”努力定了定神,又张嘴,艰难地问她:“舞会那天,是您派人掐断了电源?”想起粱湛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压在我嘴唇上的那个亲吻,心中闪过某种隐约的领悟。
她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赞赏之意,旋即叹息着说:“其实,你们之间也很多年了,只是一则,这些年来,有明部长家的千金主动跳出来,风雨无阻地追随着他,吸引了大家全部的目光,所有人都不往其他方向联想;二则,他从小就是一个十分杀伐决断、果敢坚毅的人,所以,若不是他无意之间露出破绽,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会自乱阵脚,对你付出如许真情……”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着我,徐徐说:“我的家里情况复杂,我想你大约也知道一些。因为素
来有家族规矩束缚,我家历来的传统便是嫡长子继承全部家业,其余庶出的儿子都只能分得基本的财产,并且终身不得经营与家族相关的产业,须主动退出竞争。原本我哥哥出类拔萃,一切相安无事,但后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车祸……”
她轻轻吐了口气,接着说:“我哥哥去世后,所有姨太太们都前前后后地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家里一时风声鹤唳。我父亲不再信任任何一个儿子,不得已,将我推了出来,暂时坐在继承人的位置上,但所有人都知道,早晚必定是会有一个儿子真正出来掌家的。原本除了我大哥,其余儿子基本上沾不到家族的生意,但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再不乐意也只有放权,让他们全都参与到家族生意中间,各自崭露头角。相较而言,我四弟的母亲家世要普通一些,又不大得我父亲欢心,所以比起其他兄弟相对处于劣势。原本家族里谁都没有留意到他。然而那一年,他刚满二十二岁,在柏林碰上媛媛的长兄,两人一见投缘,迅速便达成了联盟。他当场便许下婚事,断然同何家合作,迅速迎娶媛媛,当真下得一步好棋,忽然崛起,令人侧目……
”看了我一眼,轻轻摇头,说:“西西你已经失踪了十天,让我们来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
她轻轻抽出一份资料递给我,上面记录了我失踪十天之间,周围所有同我相关之人的各种反应。
大部分人自然是毫无反应的,包括我的父母,十天之间,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听到梁大小姐说一切安好,便安然地挂断了电话。
真正对我的失踪做出强烈反应的人只有两个。
粱湛在舞会上同样地中了迷药,醒来后找不到我,立即停下了所有正在进行的事情,不眠不休地全世界找我;而大歪同学,在第三次拨打我的电话依然听不到我的声音之后,已经订好了飞往伦敦的机票。
一时着急,我忍不住大声地抬头问梁大小姐:“您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是何用意?”
梁大小姐轻拍我的肩膀,叹息着说:“西西你不要激动。这是之前九天的情况。就在今天,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四弟终于渐渐回味过来,最有可能对你动手的人是谁,今天上午,已经赶回香港见我父亲。姜俊伟也已经得到你确切平安的消息,刚刚退掉了机票……”
我的心底依旧疑窦重重,抬头问梁大小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梁大小姐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当真说起来,事情其实也十分简单。第一,我的父亲已经选定了我四弟作为家族事业的掌门人和接班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会逐渐安排人手为他开路,扫清所有可能影响他接班的障碍;第二,在生意方面,全世界范围内,再没有另外一个人家能够像何家这样同我们关系密切,可以提供我们事业方面的帮助,所以,没有人能容忍破坏这种密切结合的外力因素。”
我想了想,抬头看她,诚挚地说:“我没有想过介入他和媛媛的婚姻。我承认,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做不到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将一切视而不见,但我确实……”
“可是他真的爱你!”她看着我,徐徐摇头,一字一句说:“多么滑稽的事情啊。为了获得继承资格,他从小到大付出了多少努力。然而当一切终于唾手可得时,他却打算放弃一切,到中国去找你。我父亲被他惹得大怒,不得已,向他下了通牒,如果不能斩断这段情缘,便会动手将你抹去……我接到指令,提供赞助,引你到英国,原本没有告知他,但你一踏上英国的疆域,他依然第一时间就知晓了,不顾伤痛,坚持到伦敦塔见你。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对父亲有所交待,他不得不装出同媛媛十分亲热的模样,内心深处却十分痛苦。”
她顿了顿,眼神中间忽然浮出某种温柔,一字一句说:“在何家时,背过所有人,我看到他盯着你的背影,那样温柔又那样难过,忽然觉得不忍心。虽然注定分手,我觉得,还是再给你们一个相处的机会,让你们知道彼此的心意才好……”
我真的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东西一一吞咽,全部消融,只觉许多无法控制的液体,从心的深处翻卷出来,寸寸蔓延。想了想,含着泪水,抬头看着她,说:“可是原先在国内,我已经同大歪住在一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同他断了联系,对大家来说,不是……更好吗?”
“你真的打算嫁给姜俊伟了吗?”她低头看着我,轻轻摇头,说:“你不过是找一个幌子,一个台阶遮住自己而已……一如,他在非洲拼命折磨自己……你们放不下,无论相隔多久,分隔多远,心尖上的那一点牵挂,终究是无法放下啊!”
“父亲要我留你十天,让他感知,是选择让你安静地活下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壮烈……”她盯着我,仔细看了片刻,轻轻摇头,说:“当然,如果果然只有家里的压力,也许我还可以考虑站出来,帮你们抗住所有,放你们幸福,毕竟这个人世间,真爱难寻。真的,西西,当我在何家看到你时,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感觉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的眼角漫出泪光,想了想,抽出纸巾,轻轻拂拭了一下,又一字一句说:“你知道他是如何露出破绽的吗?这些年,他在非洲辛辛苦苦地拓荒,大家都只道他是为了向父亲邀功,直到这一
次,他在尼日利亚受了重伤,我赶过去看他,才知道他辛苦周游在许多反政府武装与当地政府之间,干着许多危险的买卖,逐渐在打造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我猜从爱上你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着手做着某种准备。他是如此有决心、有魄力又极度能吃苦的人,这些年,确实也在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计划,然而他的时间太有限,根本无法做好所有……”她轻轻叹口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说:“他这次受了重伤,昏迷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被无数探视的人听到。他的王国全部被父亲派人接管了,这么多年的辛苦……也算是白费了!”
她暂时停了下来,屋内一时沉默。
我没有办法开口,因为心的深处,被无数的东西堵塞。
许久,她终于又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他两次身受重伤,一次是你在天津生病期间;一次是在你的家乡,再度见过你之后……西西你觉得,这一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