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听了邢岫烟话,闷了半天没说话,但却起身重烟斟了热茶。岫烟见她示好,便笑道:“你和袭人要好,这无可厚非,但是麝月,你可别忘了,怡红院是难站住脚地方,别人看着你老实,常把你和袭人相提并论,时间久了,袭人能没想法?她那人什么习性,你比我还清楚,表面里温柔大度,可心胸并不宽广。你细想想,便是她得重用以来,你们屋里走了多少人?”
麝月脸色一变,她听了邢姑娘话,头一个就想到去了茜雪。
茜雪和鸳鸯、袭人、紫鹃等一拨儿进贾府,原老太太暖阁里住着时候,大家一样要好,姊妹间亲亲热热叫着,只因她把宝玉枫露茶给李嬷嬷吃了,便被宝玉一怒之下撵了出去。
麝月虽然不愿意多想,但细细琢磨,这里头确实大有文章。
茜雪是王夫人看重人,她天生少言寡语,待主子们小心体贴,连二太太都曾夸赞她是自己身边得力臂膀。因茜雪父亲贾府账房做事,茜雪进府前就认识几个大字儿,所以那会儿宝玉每月领月银散钱儿,二太太都叫茜雪管着,茜雪记明了账册,每月都拿去给二太太瞧,时间久了,二太太对她极为信任,竟再也不看,只叫茜雪做主。
麝月现想来,若是没那碗枫露茶,现怡红院里被抬举为姨娘奶奶,未必就是袭人了。
岫烟淡淡一笑·端起茶碗轻唾一口,又道:“大约你也想到了茜雪,我虽然没见过,可林姑娘对她极为挂念,也叫紫鹃去探望过几次,听说如今嫁到了外面,过日子很不如意。丈夫非打即骂,还曾落过一个男胎。”
麝月急忙道:“怎么会这样?茜雪是温顺不过!”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东西,茜雪夫家耳边嚼舌根子·说茜雪宝玉身边时候就使狐媚子手段,是被二太太发现才撵了出去。茜雪夫家自觉上当受了骗,她婆婆是个泼辣东西,常变着法儿作践这儿媳妇。茜雪男人衙门里当狱卒,凶神恶煞似一个人,你想想,茜雪能有好日子?”
麝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扶着案角粗声喘气:“都是我错,当初要是我劝着宝玉,或许¨”
岫烟冷然一笑:“不是我说话难听·茜雪时候,你还未必说得上话。”
麝月脸一窘,知道邢姑娘说半点不错,她虽然被称作是宝玉大丫鬟,但确确实实是茜雪离开之后才得到重用。
“你可知道给茜雪做媒是什么人?”
麝月心情复杂看着邢岫烟。
“是你们那好姐妹,花袭人花姨奶奶娘家。”岫烟不屑一扬嘴角,“袭人哥哥犯了点官司,正和茜雪家打交道,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促成了这一段婚事。麝月·我要是你,便细细想想,如今怡红院里还有个晴雯挡你面前·等哪时哪刻晴雯也倒了了?也被二太太撵出去了呢?届时还有谁等着被拾?想必除了你再没旁人了吧?”岫烟耳朵一动,听见了外面轻轻脚步声,忙又道:“林姑娘说以前你们屋子里还有个檀云,后来怎样?不也是悄无声息没了?进园子之后得宝玉喜欢绮霰、檀云、紫绡,当初说是要升作二等丫头,结果一.”
麝月并不知外面有人窥探,只苦笑道:“结果自然是莫名借口别撵了出去。实话不瞒邢姑娘,自打袭人升了分位·连我们都不敢亲近宝玉·除晴雯还撑着,我与秋纹不过做个聋子哑巴罢了。”
麝月以前也有危机感·可从没今天这样严重过。
现宝玉面前端茶送水,她和秋纹也少能有机会往前凑了·每每宝玉招呼一声,袭人总抢先一步叫春燕、碧痕和四儿去做。碧痕稍大些,与秋纹关系还好,可春燕、四儿是进人,只把袭人当做亲奶奶,旁人话根本不听。
近来宝玉又不知听了谁挑唆,一门心思要把小厨房里柳嫂子女儿柳五儿弄进来,据说那柳五儿是个绝色,比晴雯还风流标致,要不是袭人一直压着,宝玉早就称心如意了。
岫烟便宽慰她道:“你也不用太伤心,林姑娘性子你是知道,念旧情,她知道茜雪日子不好过,早打发了紫鹃去瞧,如今给茜雪丈夫换了差事,她婆家感激,茜雪日子也好过许多,听说近又怀了胎,她婆婆也不敢再打骂了。”
麝月才念了句“阿弥陀佛”,宝玉一甩帘子已经走了进来,二人就见宝玉满脸泪痕,不知外面听了多久。
“邢姐姐,茜雪果真像你说?受了那么多苦?”宝玉是个心软少年,他当初不管不顾撵了茜雪出去,后来也反悔不已,可每每袭人面前提出把茜雪接回来时候,袭人都说茜雪早嫁了人,而且日子过极红火,还叫他别好心办坏事。
宝玉哽咽将袭人话告诉了二人,麝月无奈看着邢岫烟,岫烟便拍了拍宝玉肩膀,轻笑道:“好了好了,你既有心弥补,不如今后多提携提携她们家。她那个婆嬖利很,见你们荣国府没忘旧情,还不宽待茜雪?”
宝玉听了这话,忙抹干眼泪,“我就说,那些老婆子极可恶,茜雪走时候我只给了串念珠,不行一.”宝玉听风就是雨,忙起身叫麝月开箱子:“取五十两银子,趁天色还早,我叫茗烟给茜雪送去。”
麝月忙道:“先别着忙,那钱
都是袭人奶奶管着,我们肆意动了·她回来又该说我不是。上次给晴雯看病,咱们多给了那赤脚大夫半个银角子,袭人奶奶回来念叨了好久。”
宝玉狠狠一拍桌案,大怒道:“她算是哪门子奶奶!这钱究竟是我还是她?太太不过是看她老成,才叫她管了我东西,若连我也不得主,这怡红院干脆留给她就是!”
宝玉领着麝月去隔壁,见柜子上了锁,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见桌案上有块青石镇纸,想也不想抓起来就冲锁头砸去。那小锁头不过是个摆设,根本没什么效用,轻轻一砸便开了。
宝玉觑着大块元宝拿了五个,他只当是十两一枚,殊不知都是二十两一个。麝月虽然看出来,眼睛眨了眨,却没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