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那桃木坠子挂了房梁之后，卢氏就渐渐有了知觉，岫烟和邢忠父女俩欣喜若狂，一个拉着卢氏手低声呢喃，一个抱着福哥儿紧紧贴自己胸襟上。 黛玉由紫鹃陪着，这个从没下过厨房娇小姐，第一次亲手熬了糯米粥，粘哒哒糯米粒又胀又稠，精致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儿。

紫鹃觑着黛玉动作，迟疑道：“姑娘，你说大姑娘会怎么对付欧阳家？难道真不顾及五皇子殿下情面，与欧阳家成为死敌？”

林黛玉将手中汤勺放灶台边银盘里，接过紫鹃递来擦手帕子：“你糊涂，现不是咱们想与欧阳家为敌，是她们处处歹毒，大姐姐要不作势反击，欧阳家只会得寸进尺，将来不知要用什么手段！”

“可邢家终究只有一个大姑娘！先且不说这女孩子足智能力能否赶得上少年，只说大姑娘果真站出来掌管门户，将来传扬出去，可怎么找婆家啊！姑娘你还小，不知道这里面弯弯道道，这京城里好多势利人家，偏觉得那些能干女孩子家底单薄，是没了承嗣男丁才这样，将来就算娶进门，也未必能保证子嗣丰厚。我只当着姑娘说句中肯话大姑娘已经到了成亲年纪，太太却迟迟没动静，里面究竟唱是哪一出戏，姑娘你可得心里有个数儿。”紫鹃追林黛玉身后不断低声赘述着。

紫鹃知道自家姑娘是聪明伶俐，所以也不敢多说。

现姑娘一颗心都邢家扑着，与那边荣府上反而淡了许多，紫鹃又是知道内情人，林姑老爷没时候，可把姑娘婚姻大事交到了邢太太手上。说句难听，万一邢太太撑不下去，自家姑娘是守孝还是不守孝？

守了，三年之后必成老姑娘，况且老太太也不会依。不守，将来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姑娘就成忘恩负义之人，就算进了婆家，也要受妯娌嫂子们轻视。

姑娘一颗心羊脂玉似细腻，别看平日里故作坚强，可别人待她好一点点，她必千百倍奉还回去。紫鹃此刻就怕姑娘一时糊涂，为邢家毁了自己一生幸福。

她这儿一通操心，黛玉反而笑了起来：“你想也忒长久，这有什么好琢磨？咱们凤尾胡同住了也有些时日，你难道看不出大姐姐将来会许配谁？连我这个粗粗笨笨就察觉到几分，我不信你这精明丫头会瞧不出来？”

紫鹃一脸茫然：“姑娘说哪一个？”

黛玉以为紫鹃明知故问，于是笑着啐道：“你只想昨儿是谁把大姐姐送回来？”

紫鹃垂首冥思，半晌才猛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姑娘是说吏部尚书家公子？不，这不可能，那可是尚书府啊！这门不当户不对，你就瞧着邢老爷和太太疼大姑娘劲儿，也舍不得嫁过去不是？”

黛玉冷笑：“尚书府怎么了？我反觉得他们高攀了才对！我这姐姐，慢说古今少有，可偌大京城里也是屈指可数人物了。性子好，能力强，相貌没挑，若真只是找个等闲小门小户，我才觉得是辱没了姐姐。那位宋公子我也远远瞧过，一表人才不说，要紧是难得疼惜大姐姐。”

紫鹃听黛玉这样讲，便故意调侃道：“这天底下会疼惜女孩儿人多着呢！远不说，只说宝玉。那也是个痴情种！他待姑娘这些年究竟如何，姑娘可都看眼里呢，但我怎么没听姑娘给宝玉这样评判？”

黛玉气得发笑：“才说你精明，你便犯起糊涂了。宝玉做个富贵闲散翁尚可，叫他和宋公子一样成就大业却万万不能。大姐姐和宝姐姐，和我都不同，那是个女中英杰，这些姊妹里也就三丫头和她有几分相仿。你只管细心想想，往日三姑娘如何处世？”

紫鹃不由没了声，果然静静思索，不大会儿才道：“三姑娘虽然爱说笑，可发起怒来，那也是谁人也不敢惹，她又体面又大方，寻常人见了她谁能想象出三姑娘是姨娘养！这位小姑奶奶往日里常说，她但凡是个男儿身，早出去闯荡一番了。”

黛玉一拍掌：“我且你面前撂下一句话，三姑娘还不及大姐姐十分之一。前者都有如此志向，何况大姐姐？‘辍耕壠上鸿鹄志，长啸山中鸾凤音，’你且等着，妈醒来之后，大姐姐婚事必定就有着落。”

紫鹃心中大喜：“那接下来不就该轮到姑娘了？”

黛玉听了又羞又恼，一跺脚，追着紫鹃要打，紫鹃围着灶台连连告饶，屋外春纤和雪雁俩不由相视一笑，也觉得自家姑娘好事大约是将近了。

第二日半夜凌晨，卢氏才真正苏醒，身子虚一滩软泥般，岫烟也不敢叫米太医进来医治，只能将身体情况一一说给米太医听，好岫烟颇通医理，那米太医又是个老辣精炼大夫，二人配合倒也默契，米太医心知邢家找对了法子，真将人救了回来，于是开了一道温补汤药。

“姑娘，小少爷口中异物已经吐出来了，你瞧瞧”米太医见左右无人，才将紧攥手心儿摊开，内中躺着半颗花生粒儿。

岫烟看心底冰凉，福哥儿才满月，那嗓子眼细比针眼也大不了多少，要真如米太医所说，这花生是从他嗓子眼里抠出来，福哥儿要遭受多大折磨？

岫烟强忍眼圈酸楚，沉声问道：“除了这花生粒儿，米太医可还有什么发现？”

米太医将花生粒儿放鼻子尖前闻了闻：“虽然味道淡了许多，但还是隐约有一股子乳油味道。这乳油是羊里提纯出来东西，味道香滑不腻口，什么也不懂婴儿喜欢。这花生粒儿又是打磨过，小少爷不留心，一口滑进食道里也不足为奇。可乳油提炼方法艰难，整个京城里只内侍监掌管着这些方法，做出乳油供皇室使用都是不够，怎么可能流传出宫外？”

岫烟心底阵阵冷笑：这有什么奇怪，如果真像黛玉说所，欧阳家是前面小喽啰，背后真凶一定就隐身宫廷。

真凶不是针对母亲，而是针对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