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偷香 暗涌 4331 字 3个月前

“桂花栗子!快来买桂花栗子啊!”货郎的叫卖声越过高耸的青砖院墙,飘进沈彦青的屋内。

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了那人曾伸手拂过自己的唇边道:“桂花栗子才是真正的齿颊留香呀!”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彦青不露声色地望向身边的妻:“凤莲,今天陪你出去走走吧。”

凤莲摇摇头:“浑身没力气,哪儿都不想去。”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床也难得下了,脸更是苍白得可怕,带着几分青。她对自己的情况是最清楚的,对彦青也说了许多次:“怕是熬不过这个秋了。”

彦青瞧着有点心酸,宽慰她只是老父刚亡故,伤心所至而已吧。只有这种时候,凤莲才会露出几丝欢颜,温柔地看着彦青的脸道:“你对我的好,我会记着的。”彦青也会握住她冰冷的手,逗孩子般地摇摇。

两人都清楚得很,这几乎是他们夫妻最后的情份了。

彦青心里有个人,不晓得凤莲知不知道。她很少问起他的从前,甚至没有提及过他和她的婚姻是否只是老爷子临终前与彦青的一宗交易。猜测着她的心思,嘲笑着自己的心思,终有些心虚的,不敢与凤莲在一块儿多呆。

当阳光照到西面的梳妆台上的时候,彦青告别她走出屋外。

园子里有人在忙,把一株枯死的文竹挖出了地面。走近些看,烂掉的根上爬着的几条蚯蚓正在扭曲着翻滚,忙把目光移开了。

另一边是凌振君的的屋子,门紧闭着,不久前还睡在里面的。

他就像熟悉自己的口眼鼻一般熟悉那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雕着龙凤的红木床会发出吱呀的声音,纹理清晰的的席子带着春天竹林的清香,滚着栀子花纹的茶杯是他俩一起用的

心颤动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正转身要离开,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青”振君的声音响起时,彦青怔了怔,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身后的人已一把拽起他的衣袖:

“跟我走!”

短短的三个字震动着他的耳膜,彦青看见自己的袍子下摆扬了起来,在风中和他的纠纠缠缠。

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了,彦青发现自己站在入镇的那条迎恩桥上,两人都喘得很厉害,四目对望了很久却不知从何说起。

“告诉我,你有没有对我动过真心?”振君低声道。

彦青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振君冷笑着,“沈彦青,别瞒我。”

彦青还是摇头:“不知道。”

振君突然冲上前去攫住了他的双肩,咆哮道:“告诉我,你对我动过真心!告诉我,你爱过我!你不会为了凌家三分之一的家产就离开我!告诉我告诉我!”

肩上疼痛着,彦青皱起眉依旧摇头。

振君按上他的脖子,把他逼到了桥边:“青,你真自私啊!为什么不说话?好像天下的委屈都让你一人受了似的!”

彦青的头被摁在了桥沿外。眩晕中,他闭上了眼,不敢再面对冰冷刺骨的目光,只感觉着那双紧紧掐住自己颈项的手掌,炙热如昔。

振君的声音带着悲凄:“还以为一切都会好的,我还是去听我的戏,做我的二公子。忘了一个人有什么难?忘了你又有什么难!呵,我错了,你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得解脱,小云的《拾玉镯》再好听也是鬼哭狼嚎!青,你非死不可啊”

彦青感到颈上的双手越缚越紧,反而坦然了。

他说我非死不可。

于是等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等到的却是他的唇,狠狠地吻着,短促而炙烈。呼吸吐到他的耳边:

“青,你不懂爱,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爱你!”

像是死了去,又活了过来。

眼睛睁开的时候,振君已离开了。身体颤得厉害,扶着桥柱才站直身子,抚平了自己的衣衫,走下石阶。

泪水突然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他有点手足无措,撩起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

河水从桥下平静地流过,远方是他的家乡。他的父母,他的叔父和他的姑母都在那儿。他是沈家人,他的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姓沈,他从小就被教育要重振沈家光大门楣。他自以为割断了一切,但血脉永不会断。

当老爷子的嘴中吐出“凌家三分之一家产”时,他的心里不情愿,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可,他的血液却已为他应了下来。

青,你真自私啊!

青,你不懂爱,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爱你!

踉跄着,跌坐在了台阶上,耳边听到的是自己的心在嚎哭:

“我懂啊!我懂啊!”

失魂落魄地回去了,碰见凌振邦正指挥着仆役们把几个大缸搬进屋子。那儿早先是彦青的房间,如今已闲

置了。

“呦,妹夫回来啦!”振邦笑着和他打招呼。

彦青挤出一丝笑:“是啊。大哥还在忙么?”

“不过是提前为冬至那日准备准备。”振邦指着那些缸说,“呶,全是陈年花面,每年都要搬些到宅子里来祭祖的,老规矩了。”

彦青闻到了浓郁的罂粟香,忙退后几步,正想离开,却被振邦叫住:

“妹夫,我听说你从小妹的家产中拨出笔款子来,是不是?”

彦青迟疑道:“大哥的消息极是灵通。家父正准备投资一笔生意,我了解过了,前景应是相当之好的,因此也投了一份,倒忘了和大哥商量商量……”

“哈哈,本就是你们小夫妻自己的钱财,我又插不上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振邦拍拍彦青的肩说。

“多谢大哥这么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