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我的个姆妈咧!”
靳红仿佛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
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声,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记得,伤口好像是在左胸上挨着锁骨的地方。右手顺着记忆朝伤口摸,黏黏糊糊的,是血,但不疼,木木的。这撕心裂肺全身的疼痛,是从哪里放射出来的呢?哎哟,我的个姆妈噢!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呢,还是什么也没有呢?是了,太黑,太黑了。他动一动嘴唇。嘴唇也发出一阵撕裂的疼痛。他仿佛听到,嘴唇上灰白色皮肤蔌蔌往下掉的声音。舌头艰难地从口腔里爬出来,企图舔一舔干枯的唇。但舌头似乎也同样干枯,舔在嘴唇上,像干燥的丝瓜瓤子在擦拭灶台。身子底下是湿叽叽的稻草。稻草似乎比我这个活人的水分还多些,他想。哦,是了,我是被关在监牢里来了。不然,怎么会睡在湿稻草上咧。狱不通风,连个窗户都冇得,难怪这黑!是了,刚才是在做梦呢,梦到我要回家呢,梦到姆妈在鹦鹉洲头翘首盼望呢,盼望她这个麻脸的儿子回家咧。
靳红终于从干涩的迷糊中挣扎出来。稍微有些清醒了,肉体的和精神的痛苦,就跟着遥远的往事一起翻腾。
“麻子!呃,麻子呃——金麻子呃!”
这个一身黑衣的狱头,把喉咙压低了喊,一边喊,一边心里嘀咕:个把妈,麻子就麻子咧,还金麻子!金麻子就不是麻子?未必金麻子就值钱些?也亏他想得出来,黑黢黢的酱油麻子,偏要叫么金麻子!个把妈,也真怪得很,一个花脸壳麻子,还有这样水嫩的姑娘伢跟他!么得了哦,这世界么得了哦,人都疯了哇!唉,冇得法,这世界上的人都疯了,都疯了哇!
“麻子!咿?喊麻子就不答应,还蛮俏皮?老子还求你?好,好,算你麻子有狠!哦,哪里噢,算你的钱有狠!靳先生,金先生!这该可得了吧?”
黑衣狱头见靳红闭了眼,一副根本不屑理他的样子,晓得是因为称呼上的问题。
黑衣狱头记得,这个麻头怪脑的家伙刚进来的时候,就因为喊了他一声“麻子”,硬是水米不进,绝食抗议两天。他不想再惹这个犟家伙了。完全是因为钱作怪。这个麻子关进来好几天,浑身冇得一文钱,真是穷得叮当响。老子关的要都是这样的犯人,还不连水都冇得喝的?天可怜见,这麻子还有这样清爽这样有钱的个婆娘!黑衣狱头一高兴,又“麻子麻子”地叫,把靳红的忌讳忘记了。
“噢,金先生,靳先生哪,对不住呀您家,我是喜欢不过,喊高了兴。跟您家说唦,您家的堂客来看您家了哇!您家听到冇哦,您家的太太,噢,夫人,来看您家来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