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伙计,吭吭!开门了?等你开门,等得脑壳都大了咧!”一个对王发记包子铺牛骨头汤情有独钟的老食客,对正在下门板的王利发打招呼。这老顾客,趿一双木头拖鞋,也不待王利发答应,呱嗒呱嗒径自往店堂里头走。
“吭吭!伙计,老板叻,兄弟哟,么样搞的唦,这些时都不开门,我的舌头闲得一点味都冇得了!伙计,跑到哪里去了哇!么样一家人一个都冇看到哇?”
老顾客呱嗒呱嗒走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跟前坐下。这里是应该有一点穿堂风的。
这是他热天坐的老地方。王利发记得,冬天,这个老客是坐靠灶间那张桌子跟前的。冬天,那里比别处暖和。
“么样,伙计,老板叻,水还冇烧开?吭吭吭!”今天没有穿堂风。或许,天太热了,有一点风也被热得吓跑了。老顾客把手上的那把大蒲扇拍得啪啪响,像是在扇风,又像是在赶苍蝇。这把扇子用得很苦。缝包扇子边的布,黢黑稀烂。看得出,这扇子和它的主人很般配,都很有些年头了。
“哎呀,哎呀,是您家哪大哥!水就开,就开!您家只稍微等一下子!您家今日真是赶得巧了咧,鸡叫头遍买回的牛筒子骨,扇板骨,熬到这早晚,您家好好喝一碗,头道汤,二道茶唦您家!”对于老顾客打听他们全家这段时间去向的问题,王利发用一连串热情的招呼,轻轻带了过去。
陆小山再三嘱咐过,这段时间家里人的行踪,一点也不要对外人谈及。
要说呢,这个老顾客也不能算是外人。他就是当年绰号“痨病壳子”的老叫花子。说起来,老叫花子和陆小山的爹陆疤子,是生死弟兄的交情。十多年过去,老叫花子依然还是那样一副痨病壳子的身板,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这是大热天,他不怎么咳,一到冬天,不开口咳得要少一些,一开口,就咳多话少,有限的话往往被淹没在激烈的咳嗽里。现在,老叫花子已经“退休”了。他就在这王发记包子铺对面,赁了一间房子,也不开伙,一日三餐都在王利发这里混。当然,吃多少,付多少钱,却是极规矩的。这一点,是当初就说好了的。如果王利发不接钱,他老叫花子就不进这家包子铺的门。江湖规矩,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这样就达成了一致。好在王利发心里也有数。虽然是个叫花子,总是道中的一方“诸侯”,也是一处庙里头受香火的首座菩萨,手头总是有几个的。不把残年余生安排妥当,老叫花子也不会“金盆洗手”。
“咿?也是呀,么样忘记跟老叫花子大哥说一声咧?哦噢,走慌了,走慌了!个把妈,走慌了,老叫花子大哥,算个么外人咧!装马虎吧,哪个晓得小山是么样想的咧?那小杂种一肚子的心窟眼!让他自己跟老叫花子说。”
脑壳里头打了个转,王利发决定,还是不把真相告诉老叫花子的好。
“王老板,您家的铺子这些时到底为么事不开门哪,吭吭!害得我口里硬是吭吭吭……”
“哦噢哦,汤来了,汤来了!大哥,莫烫到了,莫烫到了!哎呀,我还不是想到天气热,这牛骨头汤又辣……”
“老兄弟叻,您家这是说的个么话哪!亏您家还熬牛骨头汤吭吭!这多年,媳妇都熬成了婆咧,吭吭!剃头匠都熬成老板了咧,今日倒说起外行话了!越热越出汗,越冷越打颤。吭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唦!”
老叫花子对他们一家的行迹有这么执著的兴趣,让王利发实在是又尴尬又高兴。
他为不能满足这位老哥的好奇心而尴尬。
王利发并不知道,陆小山把齐满元准备独吞的金银财宝席卷一空,但看陆小山狼狈而兴奋的样子,不但一直不过江到督军府上班,还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心里明白,这小杂种惹了大祸。陆小山是在王利发身边长大的,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父子,一向处得不错。看着陆小山一天天像个人样了,知书识字,聪明写在脸上了,王利发很高兴,很自觉地把自己放到这个家庭的次要位置上。王利发本来就不是个有竞争心的人。活了四十多年了,他很少对生活拿什么主意。先是听自己老爹的,爹死后,就接着听王玉霞的。现在呢,这家庭中的另外一个男人,又成长起来了。有时候,王利发搂着王玉霞暖烘烘的身子,心里常常充盈着满足和幸福。王玉霞的身子,皮肉虽然有些松弛了,特别是腰颈两处,最能显现女人年纪的地方,已经有多余的赘肉了。但王利发仍很满足。王利发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女人呢!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