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勉之每次到一江春茶楼,吴秀秀都晓得。
当然,秀秀不晓得穆勉之具体想搞点么名堂,但她明白,苍蝇飞进屋,除了想找点么东西吃之外,不外乎还要找个适当的位置下蛆。对于穆勉之经常从法租界大老远到这里来“喝茶”,吴秀秀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宗祥哥,你要注点意咧,姓穆的不是个正经果子咧!市面上一天的安宁都冇得!这些日子,又是学生游行,又是工人罢工,还听说湖南的兵要到汉口来!哎,尽是乱事!”
看刘宗祥的脸色不蛮好,秀秀赶忙向朝江的窗子看了一眼。窗子是开着的,一阵一阵的江风,除了有些潮意之外,并没有多少解暑的意味。她随手拧开电扇的开关,电扇呼呼地在头上转动起来。
“随么样都是热,随么扇子都不行。”看刘宗祥仍然一脸的汗,秀秀只有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不是的,秀秀,你莫忙。是胸口有点闷。”刘宗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几粒在手掌心里,看了一眼,拍进嘴里。
“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急了?”
“看你说的,你说的都是好话,都是为我们好。”刘宗祥盯着秀秀的脸,眼光满是柔和。
有好几次,刘宗祥提出要去和钟毓英办离婚手续。民国了,离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秀秀总是阻止。随着岁月的流逝,秀秀对于和刘宗祥之间的名分,看得更淡了。不就是一张红纸,一次什么仪式,请一大堆相干或不相干的人来恶赊地吃喝一顿,让这些人都晓得,这两个人要在一起睡瞌睡了,要在一起做那个事了——想想吧,这有多无聊!这不是跟做广告一样么!这种事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唦,最有嚼头的,就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分享的那一份情感。像那样一闹腾,还有么意思咧!只要两个人真心实意地好,只要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清水喝,也是甜的。
秀秀住的这栋房子,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房子已不是原来的房子。原来的房子连同原来的一江春茶楼,都遭了回禄之劫,没有逃脱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灾难。与十年前那栋房子不同的是,现在是平房。本来,秀秀还是要张先生张太太两口子与她一起住的。但是,这次张太太两口子死活不同意,只愿意在秀秀房址旁边另建一处平房。这样一来,秀秀也不肯建楼房了。一来,她不愿意有压故人一头的样子,哪怕不是故意的。二来咧,平房好像也安全些。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把人都给烧怕了。
从外表看,秀秀的这栋房子,与周围的民居没什么区别。青砖的墙,青瓦铺的顶,也是雕花的木格窗户。屋里的摆设看起来也很平常,一色国漆的家具。如果说从外表看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栋房子的地基比别的房子地基要垫得高一些。这一区别,从进门要上好几级台阶可以看出来。“汉口哇,不是失火,就是淹水,把人都搞怕了,把地脚垫高一点,可以挡挡潮气。”这不是汉口民居的建筑风格,开始,见有疑惑的眼光,秀秀就经常解释。其实,这明面上为防淹水而高筑的地基,楼板底下,是一个很讲究的地下室。除了没有炉灶锅瓢碗盏,地下室的生活用具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外人还不知道的是,这栋房子的墙,比人家房子的墙厚了一倍。特别是隔开自己卧室与儿子房间的那面墙,有两尺多厚。砌这么厚的墙,自然不是因为砖太多了,这一堵墙,差不多整个的是一间暗室,当然,理解成保险柜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