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颗炮弹在树林子里炸开了。这棵柿子树挂满了扁圆的柿子。柿子大都熟了,没有人摘。被炸弹一震,杈桠虬张的柿树倒是岿然不动,猩红的柿叶却漫天飞舞,像一个愤怒而沉默的老人在散发血的传单。橙红的柿子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噗噗的沉闷声响。硝烟过去后,地上蒸发出一股暖绵绵的甜柿子味。可惜,这种甜味维持的时间不长,又落下几枚炮弹。其中有一颗炮弹没有炸开,深深地扎进一个闲水凼子里。有一发炮弹在离浮碧轩不远的花圃里炸开了,缤纷的月季和醉红的枸杞,先是被倏地拔起,然后又如天女散花般从半天里洒将下来。
为镇压武昌首义革命,清军冯国璋部,已攻至汉口大智门附近。这些炮弹就是从那边打过来的。冯国璋的部队已经逼近了大智门。占领了刘家庙,离大智门的确很近了。看样子,冯国璋似乎已经知道,黄兴把革命军政府的前线指挥部设在刘园了。
十天前,刘宗祥过江到武昌省城,由冯子高领着,拜会了革命军政府都督黎元洪。黎元洪接待刘宗祥礼貌周到。不知是知道刘宗祥地皮大王的名声呢,还是因为有冯子高这位知名人物陪着呢,总之,全副戎装的黎元洪降阶相迎。最近,冯子高被军政府派往汉口,并负责指挥由汉口民军扩编的一个协(旅)。
“冯先生,刘某当年不是说过么,谁主了天下,刘某都会跟他做生意,向他纳税么!冯先生,不管么朝代,生意,总是要做的。”
告别黎都督,回到刘园,刘宗祥有些得意地提醒冯子高。尽管这时袁世凯派来镇压首义革命的军队已开到了黄陂,刘宗祥和冯子高都因为太兴奋,根本没有把袁世凯大军压境当回事。
“宗祥老弟,我冇想到您家会那样子对黎元洪说话。近来,冯子高皮肤黑了,也瘦了许多。看起来倒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些军人味。您家那句话,很有些豪气咧!”
“哦?是这句话罢:‘黎都督哇,您家创造了一个民国,我刘宗祥咧,创造了一个新汉口。’是这句话么?本来嘛,这就是句大实话嘛!”刘宗祥还一直为自己这句话的机敏而得意呢。在他看来,黎元洪跟他刘宗祥差不多,都是乡里人。区别仅仅是,黎元洪是黄陂的,他刘宗祥是柏泉的,黎元洪拿枪杆子,他刘宗祥拿算盘。
在刘宗祥看来,黎元洪也就是运气好而已。他刘宗祥是一点一点干出来的,而黎元洪呢,本来是满清朝廷的一员干将,是冯子高这些革命党人革命的对象。也不晓得革命党人是不是脑壳里突然进了水,起义了,起义也好像是成功了,却把个革命对象黎元洪从床底下拉出来当首领!刘宗祥很有些想不通:以冯子高们这些聪明脑壳,么样会把成功果实拱手让人,而且是让给敌人!革命也是生意,可看看这盘生意做的,完全是尽折不赚的么!黎元洪这下子好了,随么力都冇出,就当了大都督!大都督是多大的官哪!等于是跟满清皇帝老子分庭抗礼的人咧!皇帝老子是当今顶大的老板,那黎元洪也就是大老板了。黎元洪这老板的位置,没有投资,无需成本,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饼!
这些想法,刘宗祥没有与冯子高交流,只是自己闷在心里。从黎元洪身上,刘宗祥更读出了革命这种生意的投机性和危险性。
刘宗祥过江拜见黎都督,绝不是心血来潮。作为一个资产颇厚的华商,他早就该过江去拜见一省的长官,何况是改朝换代的人物呢!这把皇帝老子赶下金銮宝殿的革命,与老祖宗刘麻子看到汉水改道的江山变易之事一样,也是前人没有历过的!但是,他刘宗祥又是法国洋行的买办,法国人,在汉口的外国人,对这辛亥年的革命怎么看呢?他要稍微等一等,看一看,他不能轻易丢掉这种买办的身分。穆勉之还在旁边觊觎着呢!因了买办的身分,刘宗祥不能对革命轻率表态。前几天,得知武昌黎都督的军政府,已经照会各国租界驻汉口领事,各国此前与清廷所订各项条约继续有效,各国在华既得利益一律保护。在此之际,刘宗祥再过江与革命军政府来往,就里外光鲜两不得罪了──在这种“大生意”上,他要把风险留个别人,他自己决不冒险。明知不去冒险还可坐收渔利而不去收,却偏偏要去充英雄,去冒险,岂不是不可救药的傻子吗!
“宗祥兄哟,您家到底是商人咯,随么事都算尽了,都要算到只赚不折才迈脚哇!”冯子高现在不经商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是把经商作幌子的,尽管冯子高是个很高明的经济人才。这与刘宗祥恰恰相反,刘宗祥是以经商为务,而且把世上万事都看作是生意的。
“子高兄呵,要是您家一心一意做我这样的生意,您家比我刘某人不晓得要高明出几多啊!”刘宗祥没有去品味冯子高话中的贬义。他对冯子高说的是由衷之言。在经商上,刘宗祥除了机敏之外,主要是执着。另外,刘宗祥总是善于抓住机遇。多年来,他总是有运气。而冯子高常常是站在政治学、社会学的角度看生意,他在作刘宗祥“军师”的日子里,所出的主意,都是从战略的角度出发的。但是,冯子高骨子里不是个商人,或者说不是刘宗祥理解的严格意义上的商人。相反,在这种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