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飘散的烟圈,觉得笑容可掬的她像个魅力万丈的女巫。
“听说过烟戏吗?古时候的个中高手还能吐出亭台楼阁、车水马龙、走兽飞鸟、公子美人……小女孩的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你不必这么在乎我,你要追就去追好了。我不是太湖石,我是太湖水上的烟雾。”她停了停,继续道,“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烟戏,你看,现在我又把关天化含在嘴里,你能猜到我下一次玩什么烟戏吗?我和熊士高就是烟戏里两个激情男女,烟散了,就彼此干干净净了。”她弹了弹烟灰,“你不要总是欲言又止的。第一,单恋女孩的眼神除了骗自己骗不了别人;第二你喜欢他就去追,爱情不是买经济适用房,用不着排队批条。他并不比我所经历的别人更值得怀念。”
听了她的话,我没有一点窃喜,没有释然。虽然她极力说得那么洒脱,但脸上的神情落寞沮丧到了极点,和平时那个激情活力四射的面庞判若两人,她一定是很不情愿离开的。
我竟然有点同情她了,我如果太偏执,结果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失望,我能不能平淡地对待我的爱带来的所有后果?
北上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经过河北的时候,又接了一个人上来。
这个人身材中等匀称,面容清朗,尤其双眼如平湖春月;穿着核桃色麻纱中式衣裤,有风袭来,轻扬洒落。
他坐在副驾位置。胡蝶则到后边和我坐一起。
胡蝶介绍说这个人叫南宫仁,刚从橄雪禅寺出来,我们要是有什么生活烦恼可以请教他。
他笑道:“生活的烦恼可以找《七日》,严重些就试试《焦点访谈》吧,我无能为力。”
胡蝶就说:“那你这次风尘仆仆到橄雪会见一个高僧,没有什么所得吗?”
他说:“三天里,第一天说平时怎么煮菜;第二天说平时怎么穿鞋;第三天讲了平时怎么吃药。”
我也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担水劈柴喝水吃饭都是参禅吗?
胡蝶问:“高僧说了什么?”
“菜要煮出正色,鞋要穿成正形,药要吃出正气。”
施法炎说,果然是高僧,到了北京一定要仔细说说。
“这三正倒让我想起孙志刚了,要是哪天不要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就好了。”胡蝶说。
“不用急,估计年内《收容遣送办法》就会取消。没有身份证也不会被抓到昌平筛沙子了。”施法炎说。
到了北京,我们去一个叫“涟想”的素斋吃饭。
几进的院落里只有我们一桌。
胡蝶非要让南宫仁给我们用中医诊测一下。
“听人讲医就去给人看病,就好比看人吃饭自己能饱吗?不过他给了我许多中药的香囊。我不妨给你们两位。”南宫仁说。
说着他掏出两个莲叶苏绣香囊分别递给施法炎和我。
我嗅了嗅,真的是一股药香味,大概也加了花料,所以还有一点点甜香。
“是什么味道?我在法国,鼻子还算灵敏,闻不出来。”施法炎说。
“这两个香囊里的东西都是同一种草药上的,你的是枝叶,叫做当归。”他对施法炎说,然后又朝我说,“你的香囊里是根,叫做独活。”
“干吗没有我的?”胡蝶说。
“对症下药,我这里的香囊恰好没有适合你的。”南宫仁说。
“对症下药,当归治什么呢?”施法炎问。
“是告诉你从哪来回哪去。”胡蝶抢道。
“呵呵,随便说说而已,我哪里就敢给你们开方子了。药香大抵能安神清脑,你俩似乎睡眠都不太好,或许能有点作用。”南宫仁说。
半轮满月照在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把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投在竹枝淡扫的粉墙上。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竟然是他打来的。
我膝跳反射一样站了起来,将一根筷子带掉在青砖地面上。
我想离饭桌远点,但又不好意思缩在什么僻静的地方。
我打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小鱼,知道吗,现在凡是回校的学生都要先被隔离一个星期”。
“哦,为了见到你们隔离一个星期也算不了什么!您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
“胡蝶给我发了短信。这次考察代价太大了。我们几个负责人都太迟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这些天——怎么样?”
“我?忽然觉得有空闲很好啊,我这些天把我爷爷那台老唱片机翻出来,听老昆剧,整理地下室杂物的时候,发现我爷爷那十几只金山箱里有不少民国时昆曲演员的照片,我爷爷和当时的名旦竟然还有不少合影。”
“哇,我真想现在就去瞻仰一下。您现在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睡在金山银山上。没准儿您家地下室会成为民国文化史的‘莫高窟’呢。”
“哈哈,去年地下室漏了,我一直没理睬,差点把这些东西毁了。”
忽然听见
他那边似乎电话响了,“小鱼,有个电话打进来,再聊啊”。说完立刻就挂了。
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幻象在眼前绽放得眼花缭乱,忽然声光俱灭。
当然这个电话不能算是寒暄,也不纯粹是礼节性的。
但和我的期待还很遥远。
我知道我期待他的电话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宣泄的思念是奢望,是一厢情愿。那不是他的年纪和身份所应该做的。
我若有所失地回到座位上。
“男朋友吗?躲这么远,刚才南宫仁在说佛的神通呢。知道吗,南宫虽然还没练成顺风耳,不过你刚才的距离,他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啊。”施法炎说。
我瞅了瞅南宫仁:“能听见是神通,不去听是境界……我认为。”
胡蝶拍了拍手:“说得好,说得好。”
“果然是才女,才思敏捷啊。”施法炎说。
“不是男朋友,大概是男老师。”南宫仁淡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