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2)

“我笑,如果二十年后你还这样,那该有多好。”

最后我躺在她身边,木木地问:“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我有那么招你喜欢吗?”

“这个我怎么解释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却不一定。现在你也不肯定是不是?”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下意识地说:“我也喜欢你。”

“不一样的。我的喜欢不是比较之后才决定的,如果那样,哪里轮到你。这种喜欢恰恰那么纯粹,跟什么都没有关系,所以自己都无法解释。你呢?你还在拿我和别人比来比去,所以还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喜欢。”

我更不敢接茬了,她说得太准了。

她接着说:“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爱商高的人会像我一样一眼就确信自己找到了!但像你这样的家伙可能需要折腾一番才能明白‘蓦然回首’的道理。所以我会给你时间,当然不是无期的。”

“爱商?这是你的杜撰吧。”我说。

“熊士高那么风流倜傥、才高八斗,为什么现在仍是孤家寡人?他智商情商财商有问题吗?那他差什么?我说爱商是有道理的,爱就是一种伤,是爱神射在人心上的箭伤。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中了箭,立刻心窍就被打开了。而你呢,心上插着一支箭,可是疼痛却要好久才能传递到你的大脑。因为……你太迟钝了。也就是爱商太低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琼瑶书。”我说。

第二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两个枕头并排放着,我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暴风骤雨一样结束了男孩的身份。想起一个闷热的夏夜,黄杨师兄在宿舍楼天台上给我们猜了一个谜语。他说“处男的困惑”,猜一个英国文豪。我们毕竟是中文系的,从莎士比亚到艾略特数了个遍。他最后公布谜底说是“莎士比亚”。有师弟说猜过了。“可是你没讲出为什么,所以是蒙的。”我们觉得确实没什么关联啊。“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活该你们到现在还是处男。”黄杨说。最后黄杨提示说,要用河南话念,其意自见。

到今天,我终于知道“莎士比亚”了。有点像戳进aleie里的感觉。但这种很肉体很肉体的事情只要一结束立刻又变得很抽象很抽象。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的思考,平静地体会了一下我的体会。我不喜悦,也没有感伤。但我意识到一种背负很久的压力没了。我感到自己的表现具备我所见过的所有男人的潜质。就一个男人而言,我在生理上完成了最后一次发育。从这个角度讲,我应该没有任何忧虑地跳入人生的汪洋。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此时也觉得夕上床,朝死可矣。

第二天,倪汇鸿果然来接我,我们要去鄂西,而师姐和小鱼要和施法炎回北京。两辆车一起出了长沙,又开了一会儿,在一个路口,我们下了高速路。我和她们就要暂时分开了。就在那时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师姐。我打开电话,但没有声音。

“喂……师姐吗?想起什么了……怎么不说话?”

但终于还是没说一个字就挂了。这次师姐不一样了。是忽然不想说了,还是想不出说什么?

反过来想想,如果是我拨了电话,我该说什么呢?

看着路边清冷的街巷,还有那些不时掠过的雪白口罩,一时间我也感到了告别的凉意。插播小鱼的故事二

熊语录:有关于我的谣言是正常的,没有是不正常的,我辩解也没用,先哲早有定论:事实胜于“熊”辩。

由于自卑,平时我极力避免在宿舍里谈及父母。所以当贝姨告诉爸爸住院了,我要立即去广州,小凤仙就奇怪了:从没听说你爸爸活着,怎么就忽然听见你爸爸病危了呢?

我立刻跟熊士高说,我要请假去广州。他让我跟着孑民计划的团队一起走。

我到了医院。看见爸爸在隔离病房里。身体薄得像一匹麻布。

他是在工地时,旁边刚来的一车钢筋,忽然卡车后挡板开了,两根钢筋滑下来,刺穿了他的骨盆和股动脉。失血过量加上急性败血症,医生告诉贝姨说,生存的可能性基本已经没有了。

我俩对望间,忽然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了。他咳着,嗓子也沙了。

“真好,你来了——你真是好孩子,没记恨我。”

“记恨?——为什么会记恨你,你不是我的爸爸吗?”

“我——愧对‘爸爸’这两个字……因为我还终究是个小气的人。心里始终——”

“我总觉得你在瞒着我什么。”

“是,我本来不想对任何人说。但现在不说不行了——”

“你别吓唬我了,就是血流得有点多,输血就行了,再说我来了,输我的血管够。”

“你,”他苦笑着,“我自己明白。我瞒着你的事情,其实,我也狐疑不定,你生出来不久,我就想跟你妈问个明白,但没有勇气问她。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却又始终放不下。现在想来好可笑——如果当初没有那种好奇,就

像当初和你妈妈在一起,过下去,我们一家人是多么美好。可我却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活法。”

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豆粒大的汗珠汩汩而出,眼神变得混沌无光,虚弱地昏迷过去。旁边的几个仪器都处于报警中,两个护士赶来一通手忙脚乱地处理。贝姨就把我拉出了病房。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就像贝姨说的,我不能埋怨他。他一定是遭受过巨大的伤害或者耻辱,才会对我如此冷漠。但那伤害和耻辱是什么呢,难道来自妈妈?他竟然没有爆发,沉默地忍受到死。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他当初对妈妈极其痴迷。但他又一定心里在怨恨她,以至于他觉得临死前都不想看见她。

在我凄哀的央求下,贝姨还是告诉我了。原来妈妈在和爸爸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次恋爱,而且爱得天翻地覆,后来不知怎的分手了。后来就和爸爸结婚了。生了我几年之后,爸爸有点怀疑,我到底是他的,还是妈妈前男友的。甚至曾经偷偷带着我去医院想做亲子鉴定,但是到了挂号窗口前面,又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万恶的父权观念,折磨他这么多年。亲女儿就值得付出更多吗?那无论如何,我的妈妈是亲的,也没见她多爱我。贝姨怯怯地问我,你不好奇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吗?我摇了摇头,不好奇,真正的父爱母爱不是一个细胞一个胚胎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人才能感受,当我成长的时候,谁给我爱我才会爱他们。

医院当天晚上就打电话来说,父亲已经去世了。据说爸爸就治的医院突然被设为传染病隔离医院,近日来凡是感染了一种奇怪肺炎的人都送到那里去。贝姨坚持不让我去医院。就这样连爸爸的遗容都没有看到,在一次和他接触的时候,就是火化后,那小小的一个瓷罐。捧在手里,冰凉就像他往日的银丝镜框和眼神。但此时反而觉得掌心灼热。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眼泪,顺着亡灵居所的弧线聚集在我的掌心。我的眼泪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灼热过?

贝姨说爸爸的遗产都留给了我和妈妈。然后她就回上海了。

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她听了之后,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最后都有谁在旁边啊?”她问。

我能明白她的失落,但我不明白她的冷静。我就说有我,还有一个女人。

妈妈说,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