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的饭菜看着不错,一吃味道似乎先天不全,缺盐少醋似的。他们说现在大家早把超市里的盐、醋抢光了,说是能防肺炎,还有板蓝根、甘草、党参、萝卜缨、香菇、大蒜什么的都很难买得到了。
不过,天天和小鱼朝夕相处,吃什么又有何所谓。
她的烧很快就退下去了。
只是我想,父亲去世的伤痛不是几天能轻易化解的。
范健儒北医的同学说,北京实际上感染的人被藏来藏去,天知道有多少。
“何灵还嚷嚷要回北京呢,可能还不如这里安全呢。不是说传染病的烈度跟感染人数成反比吗?广州在转好,北京一定在变糟。”我说。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何灵今天早上上吐下泻,如愿以偿住院去了。听说又从医院直接回家了。可是,他如果知道黄头今天已经接到北京的指示暂停活动了,他白把自己冻病了,岂不是要气死?真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练成此功,也可不宫。”
我关了电话。看见小鱼的房门开着,那说明,我是可以过去的。果然她在看电视。她拥着被子看得很认真。专注时的表情像只松鼠。
“你喜欢看《财富传奇》啊?”我问,心里觉得奇怪,她竟然喜欢看这个脑袋上只长脂肪不长头发的俗人白话别人怎么暴富的故事。荷马说过,宁肯做诗人歌颂的英雄,也不做歌颂英雄的诗人。凡是把生财之道说得头头是道的人,肯定干啥啥赔。
“快完了,等后面的节目《我为书狂》。”
“哦,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
“对啊,就是熊老师主持的节目啊。”她说。
“每期都看吗?”
她点了点头。
“你是冲着节目还是冲着人啊?”
她盯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自己也品出这话的酸味来了,急忙敷衍说:“听说好多女生特喜欢许格菲,她的粉丝都叫鸽子,你也是啊?”
“没时间看闲书,也没钱买闲书,正好通过这个节目听别人讲讲一些好玩的书。”
我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师姐的电话就来了。她的声音和以往不一样,听着声音就能想见她的严峻,一定是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敲什么东西:“了不得了。听小道消息说孟学农和卫生部长给撸下来了。”
“那也轮不到你我顶班,你替他们着什么急啊?”
“呆子!他们下台那就说明的话是真的。”
“是谁?”
“301医院的医生,我在中央4台帮贾轩传做节目,他收到过蒋发的邮件,说卫生部声称北京只发现十五例,疫情得到了控制,这些都是在糊弄世界卫生组织。为的是让北京从疫区名单里抹掉。”
“世界卫生组织跟中国打过这么长时间交道,为啥还这么好糊弄呢?”
“哇塞,中国人蒙人的本事外国人什么时候能学得来啊!听说世界卫生组织来检查的时候,官僚们把病人弄出来塞到面包车里满大街跑,还自称是游击战,这谁能查出来?现在好了,《时代周刊》先把蒋医生的信刊登出来了。地球人都知道张某人在放屁了。”
“那你们接到了邮件也没播出来啊,你们为什么不能学学美国记者,有一点媒体人的良心。”
“你老母,敢教训我了!你以为我怎么编别人就给我怎么播啊?首先老贾就能揪着我头发把我扔到加沙去。在这种机构头顶上有多少把刀你知道不?破坏社会安定罪听说过吗?脑袋没了,剩下一颗心,那可真叫凉心了。”
“唉,”我只能长叹一声,“这世道怎么觉得活着都这么侥幸。”
“我和熊老师为这事已经跟暴龙彻底撕破脸了。”
“哇,他真的很冷血啊。”
“幸亏四个团队的队长都有一笔经费在手,可以维持一段。梅说你搬出来了,为什么?”
我吓了一跳,师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哦,一个同学在外面发烧,黄灿说烧不退不能回宿舍。我只好把她弄这来了。”
“果然是范利中最得意的红人,一个德性。你还真够义气的。”
我没敢接这份殊荣,不知道这算不算“义气”。
“我有个大胆的打算。”
“什么?”
“我要去广州把你接回来。”
“啊?这可是头号疫区。你疯了?”
“所以我才不放心啊。”
“非常时期,大家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老实实呆着最好了,你这样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危险啊。”
“可是……谁知道这非典猴年马月能变成正典。”她沉默了几秒钟,“我有时忽然很担心假如我俩有谁中招,现在可能就是最后见面的机会了。”
“咳,你想什么呢。”
“你懂个屁,昨天咱们教务的爱人出差去杭州,就在那中招了。医院通知她的时候,我正好就在教务办公室,你要是听她就在你身边哭,真的知道
什么叫肝肠寸断了。”
“咳,别说了。无论如何,你一定不要来。机场、火车,现在这些地方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你身边谁忍不住了打个喷嚏,都跟扔了一颗毒气手雷一样,你还敢往人堆里扎。”
她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少有地被我教训了一顿。
一个礼拜之后,忽然从“疯人院”那边传来噩耗,何灵死了,给他注射的那个护士比他早离世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