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晨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去了办公室,这些天他在乾市虽然也用手机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但有些文件,还需要他回来亲自过目。公司里已经没有人,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脱下外套,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一封万里集团秘书给他发的邮件。他点进去,是关于海外新能源项目的一些进度报告,这份报告是傅斯月提交给老爷子的,没想到老爷子也让秘书抄送了一份给他。
一直以来,即便他已经多次表态,但父亲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近几年老爷子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在遇到需要做出重大决策时,时常会跟儿女讨论,这当中当然包括傅斯晨。即便傅斯晨不在万里集团任职,但用老爷子的话来说,他只要一天姓傅,就要帮万里集团分忧。傅锦荣之所以把每个重要的邮件都发给傅斯晨一份,就是不想让他真正地置身事外。傅斯晨不想参与,但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又没法做到真的置之不理,只能在每次看完邮件之后,只在老爷子问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和见解。
今晚傅斯晨赶回来是处理这些天手头积压的工作的,本想等有空了再看万里集团的邮件,但忽然想起跟白小米一起住的陈敏敏也是这个项目的成员,便莫名其妙地点了进去。
傅斯月的报告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上面写的海外部负责人,是一个叫魏波的陌生名字。
傅锦荣经商之道是稳扎稳打,万里集团的一贯作风自然是保守的求稳为主。像这样的大项目,一般都只会挑公司里的骨干主力去挑大梁,用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更放心。就算有空降兵,也会与老员工一起执行。这个项目分给了大姐傅斯月负责,她一向行事严谨,这次不知为何,任命一位新人为海外开拓组的统帅,全权负责海外业务部事宜。
傅斯晨与傅斯月一向感情不浅,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这事他也就不再多想,而是转头给傅斯明打了个电话。
傅斯晨和傅斯月是亲姐弟,傅斯月和傅斯明水火不相容,这就注定了傅斯晨和这位半路大哥之间不会有多亲密的关系。但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兄弟俩还是有些感情的。
在傅斯明眼里,傅斯晨不像傅斯月那般咄咄逼人和难以接近,他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敢于去做。这点上,让一直无法做出违抗父亲意思的他很欣赏。而在傅斯晨看来,他的这位大哥虽然看起来冷酷少笑又沉默寡言,被人称为“黑面阎罗”,但他其实是个和顺的人。家里的花园和那只宠物狗,一直都是他在打理和照顾,兄弟俩因为家里复杂的关系,没有表现出像其他兄弟般的亲密,但总体来说,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关系了。
此时的傅斯明也在公司加班,看到傅斯晨的来电,先是一愣,随后接起来:“斯晨,有事吗?”
“哥,想麻烦你一件事。”傅斯晨顿了顿,把想把李瑞安排进入傅斯明底下的电子部门实习的事情说了一下。傅斯晨之所以想要把李瑞安排进电子部而不是老姐负责的外贸部,完全是考虑到李瑞的父亲说他学的是机电工程。傅斯晨是真想要给他一个机会,而不光只是用他来拿到那只瓶子。
那头的傅斯明沉默了一会,他一向不赞成给人走后门,规矩一破,想要再立起来就难了。傅斯晨知道他心中的顾虑,跟他说:“你先让他在这里实习,如果实在不合适,两个月的考核期过后就让他离开,你看可以吗?”
傅斯晨极少开口求他,再说先考核,不合适就不录用也不算走后门。傅斯明总算答应下来。兄弟俩都是工作狂人,没有时间闲聊,便又匆匆挂了电话。
等傅斯晨忙完,已经过了半夜。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看到自己之前随手画在记事本上的那张跟白小米对话时随手画下来的毛发杂乱、瞪着两只漆黑大眼的兔子画像。他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又拿笔在画中兔子的脸上点了几个小黑点,笑了。
那头的白小米,脑子昏昏沉沉,本以为这么累,躺在床上肯定能很快睡着,没想到翻来覆去除了打喷嚏,还是睁着眼睡不着。
“完了,看来是今天嘚瑟感冒了。”她从床上起来,想吃点感冒药,忽然手机一闪,一条微信进来了。
她心中突的一跳,有预感似的马上拿过来一看,果然是傅斯晨发来的:在干吗?
白小米心脏狂跳,揉了揉刚打完喷嚏的鼻子,飞速回了句:刚打喷嚏了,想吃点感冒药。
傅斯晨那头沉默了几秒,在屏幕上飞快地打了一行字:你打喷嚏不是感冒了,是因为我在想你。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把它们删掉了,改成了:早点休息。
白小米笑容满面地回了句:你也一样,晚安。
第二天白小米刚到公司,苏梦就把她拉到了一旁,问她说:“你这几天是不是跟着傅老师一起出差了?我那天看到你上他的车了。”苏梦说得一脸怨气。
既然苏梦都看到了,她要是隐瞒,倒显得这事有蹊跷了,反正这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白小米干脆大方承认
:“对,傅老师让我跟他一起出差。”
苏梦深吸了几口气,气得噘着嘴巴走了。白小米打开电脑,开始看海瑞拍卖会的资料。回来的路上傅斯晨已经跟她交代过了,让她好好了解一下这次的拍卖内容,拍卖会后,还要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他。
拍卖日期临近,傅斯晨又开启了工作狂模式。最后一次考核就在海瑞拍卖会之后,此时的白小米也跟打了鸡血一样,小宇宙已经熊熊燃烧。这种有了目标就拼命去实现的振奋激情,让她周末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连上厕所都拿着专业书籍在看。无数次焦急等在门口的陈敏敏看着这位在厕所里心思全在书中的白小米,心想老妹不是说白小米是学渣吗,可自己跟白小米住了这些日子,感觉不太像啊,特别是近期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这比学霸还学霸啊。
那一头,锦城无限集团的经理办公室里,吴奕杉拿着手机左瞧右看,一连等这么多天,别说电话,白小米连个短消息都没来。
自从把自己的号码输入到白小米的手机后,吴奕杉就坚信她会来电,他很自然地认为,那天自己在古德员工面前拉白小米上车,她肯定在她的那群同事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
然而事实上,自从白小米跟傅斯晨出差回来后,每天在只有三件事:抬头干活和低头看书,以及,晚上躲在被窝里等傅斯晨给她发消息。
吴奕杉自然是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手中秘书递给他的工作安排一栏上着明天参加古德海瑞烂尾楼拍卖这一项,吴奕杉扯了扯嘴角:“你不来,我就去。”
经常去拍卖会的人都知道,房地产拍卖会跟艺术品拍卖会是不同的。一场艺术品拍卖会可能会有几百上千件物品,而一场房地产拍卖会就几件,所以少的东西每一件相对来说介绍得比较详细具体,拉的时间也相对较长。而来参加艺术品拍卖会的人,有可能是收藏家、商人、受委托的买手或是边缘人。所谓的边缘人,就是介于圈内和圈外的人,有可能这次感兴趣来拍下了一两件藏品,但结束后就再也不会参加这类的拍卖会,也有可能从第一次就上瘾,从此再也难以自拔。
相对于艺术品人群的多样性,房地产的客户就少得多。进场的人要缴纳百万以上的保证金,光是这个保证金,就已经把很多人拒之门外了。
海瑞烂尾楼拍卖会当天,因为来的人都目标明确,人群也相对小众,偌大的会场稍显冷清。
白小米和苏梦都被安排进了会场,现场观摩傅斯晨拍卖。两人带着东西急匆匆找了个位置坐下。白小米刚要打开笔记本,就听旁边响起一个悦耳的男音:“女侠,我们又见面了。”
白小米抬头一看,吴奕杉正大刺刺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对着她笑。
今日的他穿着一套灰色西装,精英派十足,高瘦的身材像极韩剧里的长腿欧巴。整个人比吃自助餐时的运动装打扮,显得更要白皙俊秀。
苏梦不禁往这边多看了两眼,认出跟白小米说话的人就是那位搭她回去的男人。那天刘经理说他是无限集团总裁的儿子,那晚雨夜,她也只是隐约看到他的大概轮廓,今天细细看来,还真是年轻帅气得逼人眼。
“吴奕杉?”白小米在这里看到他颇为意外,看了看他左右,他说他是司机,可旁边并没看到跟他在一起的老板啊。
“你来这里是?”
吴奕杉勾勾嘴角:“找你。”
白小米一脸疑惑:“有事?”
吴奕杉凑到她耳边,说:“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白小米往后一挪,怪异的看他一眼:“你找我就为这事?”
“对。”
“又没有什么事,我干吗要给你打电话?”
吴奕杉被问得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正朝这边看热闹的苏梦,他能感觉到她看他时的惊艳,不止她,现场的很多女性,余光都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唯独眼前这位白小米,脸上除了意外和莫名其妙,不见任何见到英俊男人的应有的表情。
白小米的反应多少让吴奕杉有些小恼,今天因为来这里,他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可没想到自己一向所向披靡的魅力,竟然会在她这折戟。
这种感觉相当微妙,犹如一向受到热捧的人忽然遭遇了冷眼,不甘和不服,让吴奕杉决定单刀直入:“你从来没表示出一点喜欢我的意思,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我?”
白小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想起他是个怪人,便眼神同情看了他一眼。吴奕杉刚要说话,白小米迅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台上,示意他别再出声。
吴奕杉看看她又看看傅斯晨,乖乖安静下来。
傅斯晨环视了会场一圈,缓缓开口:“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欢迎参加古德拍卖公司今天举行的拍卖会,我是傅斯晨,国家注册拍卖师,拍卖号60000,今天的拍卖由我来主持,很高兴为大家服务,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傅斯晨的声音是标准的男低音,略微沙哑的音色加上字正腔圆的声音缓缓传来,声声入耳,让原本
还有些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白小米不是拍卖专业的学生,又错过之前“神秘女郎”的几场拍卖会,这次好不容易能在现场看傅斯晨主拍,心情激动,恨不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完全忘了旁边的吴奕杉。
今天拍卖的重点是海瑞烂尾楼,场上的卖家基本都是奔着它来的。傅斯晨刚报完拍品名,底下的卖家便开始跃跃欲试。海瑞地处黄金地段,价位上亿,大数额的买卖本来就带着紧张压抑感,如果稍有不慎,便会使成交价偏离。傅斯晨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环视会场,今天的竞买人少且坐得不集中,他犹豫两秒,便从台上走了下来。
白小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明白他走下拍卖台是为了调节会场气氛,让卖家心情处于最佳状态的一种方式,让拍卖能以最快的速度达到高潮状态。
傅斯晨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拍卖师,三言两语,就用动作和语言把竞买人的情绪充分调动起来,为下一步拍品能拍出合理价位打出关键一步。
海瑞整体拍卖价为十亿,每位卖家的竞买保证金为八千万。来这里的竞买人都是实力选手,强者相逢勇者胜,每个人都对这个楼盘志在必得。
“起拍价为十亿元,每次递增为一千万。”傅斯晨刚说完,场下鸦雀无声,三秒后,第一位竞买人举牌。
紧接着底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5号十亿五千万有了。”
“98号十亿六千万。”
一位买家举牌高喊十亿八千万,傅斯晨笑笑:“今天40号的底气很足啊!”
场上的人都笑起来,摩拳擦掌的紧张氛围多了份轻松。
“十亿九千万,89号买家。”傅斯晨手掌一伸:“在场的同志们都在为你鼓掌了!”
“十一亿!”傅斯晨面带笑容地看向举牌的黑西服男人,“这里出了一匹黑马!”
大家又笑起来,竞买人频频亮牌,傅斯晨徘徊在竞买人当中,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不停地变换着,伸向不同的举牌方向,准确无误地报着竞买人刷新的价位。
傅斯晨用敏锐的观察力和反应力,边调节场上气氛,边把握拍卖节奏。到了中段,他有意识地逐渐加快速度,以一种要压倒一切的铿锵有力的声调和气势继续报价,使一串串枯燥无味的数字组成一曲和谐雄壮的音符。这种保持会场气氛的能力,没有在声音高低和出口速度上下过硬功夫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在翻个手就是一千万上下的价格变动中,整个会场迅速热烈起来。只几分钟的时间,价格就冲破十一亿大关。
好的拍卖师有阅读全场的能力,一眼能辨识真正的买家,识得一些知名大买家习惯性的肢体语言,同时能做到照顾全场。如果说买家和收藏者的眼力决定了他在收藏领域的财富身份,那拍卖师的眼力无疑也会影响到他在这一行的地位,整个拍卖会,其实就是一场眼力的角逐。
傅斯晨不停地在竞买人中穿梭,用声音和动作时刻把控会场的节奏。他的身上似乎有种让人离不开眼的魅力。无论台下的人坐拥多庞大的财富,在拍卖场的这一刻,也要遵从他的准则。会场上从傅斯晨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拍品的身价再上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层次。这种一掷千金的风云变幻,让白小米看得惊心动魄紧张刺激,这一刻,她才深切体会到一场真正的拍卖会的精彩之处。
如果说一开始白小米只是为了那张毕业证,为了让顾华高看她一眼,才决定在古德放手一搏。那从今天起,从看了傅斯晨的这场拍卖会后,她对拍卖师这个职业的认识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这一刻开始,她是真正地、发自内心地想要站在拍卖台上,像傅斯晨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和魅力,去见证每一件拍品的价值。
白小米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傅斯晨,正看得入神之时,忽看傅斯晨把手指向她的方向。白小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一侧头,看到旁边的吴奕杉正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一手懒洋洋地举着牌。
“18号,十一亿五千万。”傅斯晨读出这个数字时,眼角余光扫过吴奕杉旁边的白小米。
白小米被这数字一惊,反应过来,正对上吴奕杉似笑非笑的眼。
吴奕杉的价位很快被别的卖家盖过,他也不着急,把头探过去,小声问白小米:“你觉得这栋楼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