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死后万事皆空,哪里还会知道有无人祭祀”

“再说,我师兄说过的,大丈夫若能建功立业,何愁身后无人祭祀?”

明远一说到这里,种师中立刻像是受到了鼓舞似的,随手揉了揉眼睛,向明远真心大笑,表示赞许。

要知道明远竟能将三年前种建中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足见心中确实是有他阿兄的。

种师中正在得意,忽见明远转过脸,眼中蕴着笑意望着他

这少年这才想起他那天躲在苏轼的大车里偷听,还听到阿兄说过另一句:“种家不是还有师中吗?”

怎么又转回到我身上来了?

种师中一时又是好笑,又不由自主地咬牙。

苏轼这边知道再也劝不动明远,低声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他主意已定,当即抬起头,慨然道:“远之,你放心,今日某为你见证,日后若是彝叔胆敢不认……”

种师中也赶忙道:“明师兄放心,我阿兄那性子你也知道,一条道走到黑,一头撞到南墙上……他绝不会改变心意的。”

明远真想开口问一声:端孺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一时间简简单单的礼仪既成,苏轼轻声叹道:“如今,我们就等着彝叔平安回来了。”

随着这声叹息,明远的心思似乎也跟着飞远

种师兄,你如今身在何处,是否一切安好?

露骨山中,种建中身侧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动,将他的半边面颊映亮。

在他身后,大部分士兵都在火堆旁沉睡。一天的攀爬疾行令绝大部分士兵疲惫不堪,躺倒在火堆旁就能睡着。种建中有时候难免怀疑,恐怕连篝火燃到他们身上,这些人都会沉睡不醒。

令种建中和其他将官们担忧的是:其中一些士兵看起来是病了,他们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极易疲倦。

有些人在爬山的道路上爬着爬着,就伏在道旁,再也起不来。

这令种建中回想起明远曾经告诉过他的:若是人突然爬到极高极高的山上,可能会得一种非常奇怪的病症。有些人通过休息能够自愈,也有人可能恢复不过来。

那病症的名字也很古怪种建中记得明远说那叫“高反”。

种建中麾下两个指挥训练有素的骑兵这次全都丢下马匹,扛着火器,背着弹药和干粮,艰难跋涉于崎岖山道上。

他们之中一旦有人倒下,就会有同袍将他们身上的火器和粮食全都取下,给他们留一点点水剩下就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确实有人之后渐渐扛过来,后来又赶上大队的,但这是极少数。

在就快要翻过露骨山山顶的前天晚上,王韶突然下令,就地扎营,让这几乎从五千减员至四千的这群宋军将士休息两天。

“休息”,这两个字对好多士兵来说是难得的恩惠。

但也有人心里有数:如今他们每个人随身都还有些指头大小的一两块肉干,一点点盐巴和干炒麦粉。两天之后,他们随身携带的军粮就真不剩什么了……

此刻种建中与王厚和另外几个将领坐在一处。

早先王厚射中了一只獐子,他的亲兵手脚麻利,立即收拾了上火烘烤。此刻獐子肉的油脂一滴滴地滴在火丛中,香气四溢,令每个人都食指大动。

王厚故意揶揄种建中:“打猎这种事,彝叔你那火器就不行了。好不容易打准了,找来一看,里面全是铁砂,吃着都硌牙。”

周围顿时一片笑声。

前几日在露骨山中时,为了给生病的同袍打打牙祭,还真有人用火器去射天上的野鸽子的,射中了捡回来一瞅,那鸽胸里嵌得全是铁子铅子,被打成了个筛子。

种建中才不再乎王厚的揶揄,笑道:“爷爷又不是不会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