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内侍自从混成了内侍总管之后, 这宫里能叫他烦心的事就不太多了。但换句话说,能让他烦恼都是大事,与圣人有关的事, 比如说圣人今日又没叫晚膳。
按照祖制,元日这天皇帝会与皇后、众嫔妃、藩王等一起开宴庆祝。等轮到当今天子时, 皇后从缺。郑贵人从不参加宴会,只管专心养病, 稍不注意, 都能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陈婕妤一向以圣人的话马首是瞻,从不违拗的。两位王爷,一位待罪,一位白天在太极殿被吓着了,回府就告了病。
于是,就算司膳局使出了全身解数也是无用, 陛下一句话, 不光不需排宴, 晚膳也不用了。张内侍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样的日子里惹了圣人不快。
幸而他的救星很快就到了, 酉末时, 萧侯沿着式乾殿前的台阶缓缓走来。天色昏暗, 漫天星光与殿前的灯火似乎都落在了她的眼中。
她换了一身玄色朱缘的曲裾,上面绣着白泽的纹样。难得没有戴冠,而是梳了一个垂髾髻,金链上头的宝石坠垂在眉心, 妖冶似火。“通报圣上,萧锦初求见。”
今夜的萧侯带来的压迫感比往日更甚,张内侍晃了一下神,赶紧舔了舔干燥的唇,唯唯称是着入内禀告。
卫潜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常服,正在看户部的条呈。今年的税收颇有盈余,看来足以应付接下来的两场典礼。也算是个好消息,免得有司老找他哭穷。
听得通报,他就想起了安素的话,看来这丫头终究是忍不住了。也好,把立太子的那些弯弯绕绕都与她说明白,免得她再折腾。
但萧锦初进殿的时候,卫潜却被震了一震,眸中几乎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叹来。她本就高挑,格外适合这样高髻广袖的打扮。通体的黑色,只点缀着一分朱红,两行金钗配着鸦色的发,明明艳色逼人,却显出庄重来。
“陛下……”
卫潜看着她端正地行了一礼,随后跽坐在他对面。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师妹。“这么晚过来可有事?”
“听说陛下傍晚时有些不舒服,连晚膳也没用,臣特地过来看看。”萧锦初微低着头,高大的鹤型灯盏从她的斜后方映下,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方形成了一片阴影。
明眸轻眨之间,卫潜觉得那片羽睫似乎在他的心上滑过,让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老毛病了,当初在滑台落下的病根,你也知道的。”
萧锦初的后颈弯成了一道柔和的弧度,语气却晦涩不明:“陛下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都自己咽下,臣能从哪里知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宛如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卫潜叹息道:“不就是旧病复发了一回没让惊动你,这也值得生气。你看看我,都有白发了。当初在滑台时没敢想能有今天的……”
听听,他从来就是这样,该死的一语双关,只看你怎样理解罢了。萧锦初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师兄的狡猾,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愚蠢。
自从那次行刺过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于是她天真地以为,如果自己能替他担起这份责任来,就天下太平了。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仔细去想一想,是什么样的病根能遗留那么些年。她不是没有机会,那些不经意的话语,那些似有若无的玩笑。卫潜总是在担心她,想让她尽快成亲,就好像…他再没机会亲自照顾她一般……
为什么她从来没想过,他并不能陪她一世。原来,他真的随时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