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么样?”
靳承乾坐在床沿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菀菀紧闭的眼睛。他紧攥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一条条狰狞的蹦起,似是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躁动与不安。
“怎么还没醒?”
“娘娘并无性命之忧。”
章太医从路菀菀的手腕上移开手, 安安分分地垂首站着。
“嗓子是被烟熏着了,平日多喝些雪梨汤, 泡些胖大海,饮食上注意清淡便可, 多过些日子便能好了。腿上的伤不算严重, 安心养着,适当活动,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娘娘的右手靠近手腕处实在是被割伤的太深,怕是会留下疤痕。”
章太医低眉顺眼地讲着路菀菀的病情,努力克制着想要抬头的欲望。
他很想细细打量下靳承乾的脸,可又实在是怕见到了如此凄惨的皇帝会笑出声来。因着看个热闹被大怒的帝王推出去斩了, 这死法可是太不划算了。
其实也不怪章太医好奇心重, 靳承乾今个属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狼狈。
发髻散乱地搭在肩上, 白色的里衣被火烧的黑黄黑黄,有的地方还漏了洞。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 嘴唇憔悴地起着皮。
袖子破了一块, 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 伤口已经结了痂,鲜血凝着尘土覆在皮肤上,脏兮兮的。
只是即使衣着落魄的像是个乞丐,靳承乾的气场也是丝毫没有减损。
一听章太医说可能会留疤, 那双斜挑向上的眸子瞬间变得凌厉非常,语气冷得似乎是要结冰,冻得章太医猛地打了个哆嗦。
“留疤?”
章太医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向靳承乾。
“陛下,臣实在是没法保证一点疤痕都没有,伤口真的是太深了,再偏离一点点很可能就切断了筋脉。而且火那样大,娘娘现在竟还能这样完好无损地躺在这,实在是因为福泽深厚,上天眷顾。”
那句上天眷顾让靳承乾心里一动,周身的戾气顿时消散了三分。
是啊,若不是上天眷顾,自己怕已是早就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怨恨化成了一捧尘土。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地坐在这里,看着她的脸,能亲密无间地抱着她,还有什么该去奢求的呢?
“算了。”
靳承乾摇摇头,将路菀菀的手轻轻摆好,放在被子上。
“你去开方子吧。”
“陛下。”
章太医担忧地看着靳承乾,踌躇了下,还是轻声开了口。
“您身上的伤也很重,臣也给您看看吧。”
“不用。”
靳承乾皱皱眉,手上一用劲就将袖子与伤口粘连的部分给撕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朕自己来便好。”
血痂被撕破,鲜血再一次汹涌地流了出来,靳承乾用手去抹,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住。
血腥味太重,靳承乾担心路菀菀闻着不舒服,也有些急,烦躁地转头瞪了章太医一眼,低声呵斥。
“止血!”
靳承乾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章太医在旁边看的是心惊胆战,几次想阻止却又不敢开口。
现下见靳承乾终于给了他机会说话,忙开口苦口婆心地劝起来。
“陛下,您臂上的伤要是沾了土,不好好清理下,怕是会发脓的。还有您的背…唉,陛下,臣给您上些药吧。”
“婆婆妈妈,朕说不要。”
靳承乾听得竖起了眉,“让你止血就止血,上什么药。朕离了这,娘娘要是醒了找不见朕怎么办?!”
“您若是不上药发了烧,娘娘岂不是更要担心。”
章太医擦了把额上的汗,“陛下,臣动作很快的,在那边的榻上就行,不离贵妃娘娘很远的。”
不得不说,章太医却是是很能抓得住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的心思。一句“娘娘会担心”便成功松动了靳承乾的心理防线。
靳承乾抿抿唇,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路菀菀的发,站起身往塌边走去。
“快着些。”
“唉。”
章太医心下一松,忙提着药箱也跟了上去。可到了地儿,看着靳承乾背后和皮肉连在一起的衣裳,又是犯起了难。
“撕下来。”
见章太医迟迟没有动作,靳承乾不满地扭过头看了看,皱着眉吩咐。
“再磨蹭拖出去乱棍打死。”
章太医那句“臣给您煎副麻沸散吧”被靳承乾狠厉的眼神生生给吓了回去,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往上泼了杯茶,眼一闭牙一咬,从上而下地将黏着血肉的衣裳给撕了下来。不敢迟疑,再细细地给他上药,包扎。
处理好靳承乾背上的烧伤,章太医早已是满头的汗了。可来不急擦,又得急忙去给他臂上的擦伤上药。
看着那外翻的皮肉,章太医暗自吸了口气。
都说自古帝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现在看来,这天底下最痴情的男儿,怕就是眼
前的这位君主了。
这…这得多疼啊…
“陛下,已是收拾好了,以后臣每日过来给您换两次药,您也当心着别沾上水。”
章太医将药膏收进药箱里,轻轻呼出口气。总算是弄完了,性命终于是保住了。
靳承乾将头埋在臂弯里,咬着牙忍痛。他也是个厉害的,除了撕下衣服那一瞬的闷哼,之后竟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听见章太医说上完药,便直接干脆利落地从榻上起了身,赤着膊走到床边坐下,摆摆手。
“你走吧,煎好了药让宫女送过来。”
“是。”
章太医躬身行了一礼,刚要退下,可想了想又是转过了身。
“陛下,那貂儿口中的药有些眉目了,臣估摸着八成是五石散。”
“五石散?”
靳承乾眯了眯眼,细细咀嚼了遍他的话,“那它为何最初时还会萎靡?”
“如果臣不出所料的话,前几天貂儿服用的应是天仙子,但后来下药之人改成了五石散。”
章太医顿了顿,“臣认为,貂儿的萎顿和狂躁都是因为药物,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不是个意外。”
“朕知道了。”
靳承乾敛了眸子,微微颔首,“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是。”
章太医认真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路莞莞动了动眼珠,慢慢掀开了眼皮,看着床顶淡金色的床缦有些懵。
难道我没死?
这里是哪?这料子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北辰阁呢。
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是不小心牵动了臂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痛意传来,路莞莞不禁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疼痛的刺激下,理智却是慢慢地回了笼。
明玉放火烧了晏宁宫,自己和鱼真被压在柜子下,清月救走了鱼真,留下自己…
后来,有人抱起了自己,然后就再也没了意识。
是了,定是陛下救了自己,原来梦中那个温暖的怀抱竟是真实的,自己还活着!
想起靳承乾,路莞莞急切地偏头去寻,可才刚动了下脖子,耳边就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靳承乾跪坐在脚凳上,半闭着眼烦躁地揉了揉磕到床沿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