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望明月 燕赵 3941 字 4个月前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咽回腹中,只沉沉地盯着温鸣玉。

温鸣玉却不慌不忙地接口:“何况你并不打算做一辈子的督办?”

心思被好朋友一下子揭穿,岳端明倒不惊讶,反问道:“要是你遇到仇家,你会宽容地对待他吗?怕是就算那人被你逼得落到狗急跳墙的境地,你也只会说想跳墙?那我就把墙拆掉。”

温鸣玉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但也不否认,笑吟吟地说:“倘若只有你一个,你要去与他们闹一场,这也无不可。不过现在加上一个我,他们便要多出许多顾忌,你要管你的恩师,不如先管管我,说不定我马上就要惹上麻烦了。”

“我管你?”岳端明没好气的:“不是说你那失踪三年的好儿子找到了吗?怎样今日我邀你喝茶,你都不让他来拜见我这个大伯?做父亲的不尊敬大哥,连带儿子也上行下效,我还没有和你算这笔账!”

温鸣玉竖起折扇抵在唇边,倒真不知该如何作答。要说那孩子刚回来没有几天,又被自己的事业牵扯回去了?长大的何凌山就像只他亲手放飞的鸟,温鸣玉心知他心怀眷恋,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飞回身边,再次乖乖钻进他的笼中。

远在邑陵的何凌山并不知道这场无头无尾的惦念。

如今恰是凌晨十二点半,何凌山睡得早,不料刚从一场模糊的梦中醒转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乍然想起许久之前,温鸣玉首次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那个夜晚。

在入睡之前,温鸣玉并不在他身边。何凌山记得自己同样是从梦中惊醒,不过那是场噩梦,他生生被吓得霍然睁眼,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天太晚了,连月光都没有。何凌山一身冷汗,只觉得彷徨心慌,习惯性地往被褥里钻。可他刚缩起身子,背后却触上一具温热的身躯,对方挨得那样近,方才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近得他可以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味,轻缓柔和的呼吸与坚硬的背脊却是陌生的,体温也是陌生的。何凌山头一回因为陌生而惊喜得不知所措,像是几近窒息的人吸入的第一口空气,又像是坠崖的人无意抓住的一截树枝。他不敢动,身体不知所措地僵着,想要贴近一点,又没有这份胆量。

当时他好像犹豫了许久,连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他正尝试着转一个身,想看看身后的情形,一条手臂忽然搭上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抱。何凌山猝不及防,霎时跌进身后那人的怀中,睡梦之中的温鸣玉大概将他当成了一只枕头,或是一卷被子,只将下巴在他肩头磨蹭几下,再度沉沉睡去了。

仅剩他一动不动地蜷在那副温暖的怀抱里,几乎以为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梦。

现在的何凌山倒有了许多长进,然而可以拥抱的对象却不在身边。他愈想愈觉得失落,终于忍不住任性了一回,披衣走到外间,拨了温鸣玉卧室的电话。

那人大概睡下了,电话许久都没有接通。何凌山数次想要把话机放下去,又不舍得放下,他正犹豫着,忽听那边一声轻响,沙哑温软的声音穿过电线,沉沉响在何凌山耳畔:“哪一位?”

腔调是罕见的不客气,何凌山几乎能想象出对方蹙起眉头,一脸冷淡的神态,刚睡醒的温鸣玉果然不好惹。何凌山有点内疚,小声道:“我……想听你说说话。”

温鸣玉的反应似乎也迟了一拍,半晌后,何凌山终于听见对方道:“这样晚了,怎么还没睡?”

何凌山被问得一阵心虚,回答他:“睡不着。”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旋即是衣料摩擦的声,温鸣玉应是坐了下来,声音已变得柔和许多:“又做噩梦了吗?”

他下意识地摇头,旋即意识到那个人并不在面前,连忙道:“不是噩梦,就是……”

温鸣玉便带着笑问:“梦见了我?”

何凌山支支吾吾的,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他却不好意思承认。温鸣玉不由疑道:“难道我在梦里对你很不好,才让你许久都睡不着?”

“没有!”何凌山连忙否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仅是觉得梦见之后,醒来就有些寂寞。梦是虚的,他想要些听得见,实在的东西来开解自己。何凌山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活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不禁有些丧气:“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温鸣玉道:“那请你尽管打扰吧。”

何凌山的脸上再度腾起一阵热,下意识地伸手捂在那块发烫的地方,又听温鸣玉问道:“做了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他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颠三倒四、细细碎碎地和另一个人闲谈,说的还是一桩无聊的梦。温鸣玉安静地听着,接电话时那点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他耐心得简直让何凌山以为自己做的梦有多有趣。

不知说了多久,等到他记起时间,抬头去看钟时,才发现竟然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何凌山不忍耽误对方太久,主动道别后又不情愿挂断,拖拖拉拉的,连温鸣玉都觉察到了他的挣扎,好笑地在那一端道:“舍不得我?”

不等他回答,话机里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像是嘴唇触在皮肤上,细微又暧昧。何凌山顿时怔住了,拎着那只已经挂断的话机只顾着发呆。温鸣玉明明不在身边,可他的耳朵被那声音吻了一下,竟像被真人触碰过一般,又酥又麻地发起烫来。

第七十八章

何宗奎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医生终于对他的病情下了判决:“如今令尊的情况已稳定下来,再恢复成原来那样已是不可能了。与其让令尊继续拘束在病房里,不如你将他带回家去调养,过个三年五载,或许可以逐渐好转。”

因为说话的对象是何凌山,那几位医生都神情惴惴,生怕这位面色沉冷的少爷借题发作,让他们几个饭碗不保。谁知何凌山听后,什么都没说,径自差人去给义父办了出院手续。当天晚上,就把何宗奎接回了何公馆。

几位私人医生早就等在那里,其中还有一位德国人,都先先后后地替何宗奎做检查,但得出的诊断结果都与医院的没有多大分别。何二太太听完后,向后倒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用手帕遮着脸哭道:“老爷如今已有六十五了,再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个三五年,又还有多少好日子可以享受呢?他若是不管我,我的天就要塌下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