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今日你可觉得好些了吗?”流水溅玉般的声音略带几分心疼,虽是极轻柔的,却堪堪将我从梦中惊醒。
近来,我总是睡得十分不好,有时甚至整夜辗转反侧、难以阖眼。即便是勉强入睡了,但凡稍有风吹草动,我也会倏然惊醒。
安安红着眼睛说:“娘娘,你伤得这么重,如何能睡得踏实安稳。太子殿下明明知道,娘娘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恶毒之事,为什么不帮娘娘说话?”
这一百下板子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从小到大,我所受的皮肉之苦还少吗?不过是心死了,三魂不见了六魄,这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格外容易惊颤。
我平静道:“也许,太子殿下有他的……不得已吧……”
裴览在我身旁坐下,一手缓缓抚上我的额头,极尽温柔地来回摩挲。我艰难地睁开眼,迷蒙地将他望了望,勉强扯出笑唤了声:“太子殿下……”
那手蓦然滞住,灿若星辰的眼眸中有一丝伤痛极速掠过,兴许还有几分内疚与歉意。良久,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么,不要这样叫我。”
我静默不语,其实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我不过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能得太子殿下错爱,替我赎身,又力排众议纳为侧妃,应当是我祖上烧了高香、积了鸿福。委实不该再有一星半点的奢望,更不该不知死活,妄图以巫蛊谋害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儿。
旁人一定都是这般认为的,至少从前的我也是。
妾本青萝,愿托乔木。
我自幼父母双亡,所幸为好心的农人收养这才没有冻死街头。孰料八岁那年,养父母双双暴毙,我依稀记得很有很多人在追我,他们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带着三个馒头一壶水逃了出来,辗转流离,之后又被人买入歌舞坊。
歌舞坊虽说也是烟花之地,却比一般的勾栏院有所不同。老板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的姑娘们皆是卖艺不卖身,除非自己愿意,否则无人可以强逼。
花姑初初见到我时,眼前骤然一亮,啧啧道:“当真是个美人坯子,这个价钱值了。以后我要好生调教你,来日成了歌舞坊的头牌,我还愁不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吗?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小梅。”彼时的我饿得头晕目眩,一手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完,抬头问她:“姑姑,还有吗?”
“不错不错。”花姑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满意道:“从此以后,你的花名便叫小梅。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在话下。”
花姑平日里待我很好,她亲自教我琴棋书画、抚筝唱曲。而我终也是不曾辜负她的期望,二八年华时凭一曲《花弄影》名动京城。自此,千金难买小梅调。我成为京城公子哥们热烈追捧的神秘佳人。我每日只弹一首曲子,若是没赶上时候,纵使出再高的价也休想见我一面。
我不解地问花姑:“为什么要这样?我若多唱几曲,岂不是可以给歌舞坊赚更多的银子吗?”
她却高深莫测地笑道:“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想一探究竟,而价钱便也抬得越发高,男人都是这样的贱|货。”
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我遇见裴览。
不过是一身白衣素袍,却依然如明珠般教人挪不开眼。他手执折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眉宇间的光华不可阻挡。
“小梅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他微微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唇畔绽开。
好歹是在风月场上混饭吃,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可此时此刻,我的心跳却被眼前这少年偷去一拍,一时间,竟将花姑教我的礼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出神地望着他,讷讷道:“好……公子请坐。”
彼时的我,自然不晓得他的身份,若我晓得他便是太子殿下,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日日只为他弹曲。
花姑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碰不得,其一是有妻室的男人,其二,便是高门望族,尤其是皇族的男人。而裴览,偏偏两者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