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所有的家业都会留给你的荣哥儿……
王熙凤听到这句话时,头一个想法既非庆幸也并非无奈,而是格外的想念尚未回京的贾琏。
真应该让贾琏听听他老子这话!!简直就像是从未将贾琏这个唯一嫡子放在眼里过!又或者,这纯粹就是为了拉拢她?
沉默了半响,王熙凤不得不承认,贾赦还真是看得起她,甚至还挺了解她的,知晓单单贾琏的份量不够,愣是将重宝压在了荣哥儿身上。毕竟,王熙凤即便有可能背叛贾琏,也决计没有可能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只可惜,在旁人眼里千好万好的荣国府,于她,仅是一个烫手山芋罢了。
“这般筹码还不够?”贾赦眉头深锁,面上隐隐露出了一丝不快。他自认为拿出这般筹码已经是极为有诚意了,王熙凤就应当欣然接受才对。还是说,他错估了王氏女的贪婪程度?
面对贾赦的质疑,王熙凤只是满嘴的苦涩。贾赦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将二房赶出去,让整个荣国府落到大房手中,并且给予承诺,将来继承荣国府之人必是她所出的荣哥儿。凭良心说,这样的承诺真心已经很不错了。连贾琏都撇开,那便意味着庶出的琮儿不能继承任何东西,乃至将来贾琏若是同别的女人生养了庶子,也一样不会拥有继承权。甚至说的更狠一些,贾赦几乎是明着表示,会将庶子净身出户。
她应该多谢大老爷厚爱吗?
王熙凤笑得异常苦笑,半响,才道:“承蒙老爷看重,可有一事,老爷也许并不知情。”
“何事?”
“偌大的一个荣国府,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却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我甚至可以这般说,哪怕只是一个空架子也要好过于如今。老爷,我也好,琏二爷也罢,从未在意过荣国府将来会落到谁的头上。”
“你这话是何意?”贾赦原本只是想拿荣国府的继承权跟王熙凤联手逼走二房,可及至听了这话,却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登时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喝道,“琏儿媳妇儿,我素来知晓你是个聪明人,那今个儿你就把话说清楚!”
王熙凤沉默了。
其实,自打重生的那日起,她就不止一次的在思索如何从这是非漩涡中全身而退。一次又一次的,不论是从贾琏身上入手,还是从贾母身上入手,亦或是恨到极点,她都想过索性带着儿女直接离开便是,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后来,她索性寻了刘姥姥,以及靠着已改籍的平儿,尽量的将家产保全。她很清楚,前世的自己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除却被荣国府牵连外,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作死。像王夫人,无任何罪证,若非本人没能熬住,其实到了后来也是能被释放的。还有贾母,以当今的行事作风,就算贾家人都死绝了,也不会对一个早已年过花甲的老妇人下手。再譬如,守寡的李纨,年幼的宝玉、贾兰……
即便荣国府再落得前世那地步,因着王熙凤今生并未做过丧尽天良之事,她也不会因此获罪。最多,担一个牵连之罪,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也好,巧姐、荣哥儿也罢,自然皆能被释放。到时候,有刘姥姥、平儿为后手,她将来的日子不说过得极好,至少不会落得前世那般下场。
然而,这是最坏的结果。
王熙凤不希望重生一回,自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脱身。更何况,她是妇道人家,巧姐、荣哥儿只是孩子,要脱罪不算难,可贾琏呢?前世临死前的恨意,到了如今早已烟消云散。对于贾琏,她早已不恨了,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获罪流放三千里。
还有,贾赦、邢夫人、迎春、惜春……
“老爷。”
忽的,王熙凤双膝着地,恭恭敬敬的向贾赦叩了两个响头。重生一遭,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做不到真正的冷心冷情。她想救的人远比她原先预估的要多得多!可惜,她救不了。
“你、你这是作甚么?”贾赦被王熙凤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大跳,且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虽说儿媳妇儿向公爹跪拜实乃常事,可无缘无故的,就来了这么一遭,实在是有些唬人了。偏生,贾赦又不能上前扶起王熙凤,因而等静下心来之后,贾赦立马狠狠的瞪向邢夫人,带着恼怒的口吻喝道,“你瞎吗?你傻愣在那里作甚么?”
邢夫人被吓得原地蹦了起来,难为她年岁也不算小了,连魂儿都尚未安定,就忙忙的上前两步硬将王熙凤从地上拉起来,白着一张脸道:“这是怎的了?方才出甚么事儿了?”
得了,闹了半天,邢夫人愣是没明白贾赦和王熙凤之间到底在打甚么哑谜。
“闭嘴,一边儿待着去!”贾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瞪着邢夫人,旋即又带着狐疑的神情望向王熙凤,“琏儿媳妇儿,你到底是何意?”
也许王熙凤有着诸多缺点,可她半点儿不蠢。
王熙凤站了起来,略一沉吟,道:“既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便实话实说了。如今,我承蒙老太太信任,得以掌着荣国府的管家权,可有一点老爷似乎忘记了。偌大的荣国府,在老太太手中掌了几十年,
又在二太太手中掌了二十年,待落到我手中,不过才这一二年光景,试问,我何德何能,能将这府中的账目理清?”
“你说甚么?”贾赦面色铁青,道,“难不成公中并无钱财?”
“多年下来的三节两寿倒是收拢了不少东西,甚么四季衣裳、绫罗绸缎、各色摆件……看着东西确是不少,可哪样都不是能当钱使的。不单如此,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就算是府上十数个库房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可真正值钱的东西却十不存一。再说了,除了那些个古董之外,哪样东西存的久了还能值钱?好好的绸缎搁上几年,还能值当几个钱?”
王熙凤看着贾赦的面色愈发难看,嘴上却并不停歇,只道:“可这些却不是最叫人揪心的。老爷,不知您可还记得,当年咱们贾府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整海塘时,曾接驾一次,那会儿可是将银子花得淌海水一般。虽说那会儿我尚未嫁过来,不对,应当是我尚未出生,却也大略的知晓,只那一次咱们家花费的银钱就有上百万两之多。”
邢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满面的震惊之色。
上百万两是甚么概念?京里普通的人家,一家五六口人,一年到头顶多也就花费个三四两银子的嚼用。哪怕像荣国府这般人家,庄子、铺子一年下来的收益也不过才几万两银子。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像前两年,天公不作美,连着两年收益也不过才万把两银子。过日子倒是绝对够的,可谁让荣国府素来讲排场呢?一年年的下来,非但不曾积攒分毫,更是连底子都掏空了。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说那些作甚?再说了,那是圣人对我们家的恩典!”贾赦先是一脸嫌弃的剜了邢夫人一眼,随后才向王熙凤道。
“是呀,这是恩典,可恩典要还呢!”王熙凤苦笑连连,很多事儿她都是在前世荣国府被抄家灭族以后,才慢慢的领悟过来。只可惜,那时候说甚么都晚了。
“甚么要还?”
看着一头雾水的贾赦,王熙凤更无奈了。要说她这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倒也罢了,毕竟王家对于姑娘家的教养实在是不怎么精心。可贾赦是荣国府的袭爵之人,活到这把年岁都还在云里雾里的,实在不得不令人质疑贾家的教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