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祺并不知道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是何许人,也不知道他为何愿意悉数支付这么高的学费。他可能是觉得,如果贺祺能从这所学校毕业、并且顺利出国的话,那这颗定时炸弹就会离他够远,他也就更安全了吧。
收着十万的学费,克利思廷自然有其道理。
国外的大学看重全面发展,看重综合评价;学校就在周一三五的最后两节课安排第二课堂,让学生能训练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特长,好成为Personal Statement(个人陈述)里光彩的一笔。
但第二课堂也属于额外收费的范畴,因此贺祺并不参加。
周一三五下午最后两节课,贺祺无事可做,也不能提前离校,因此总是去综合活动室里看书自习。
蒋洛盟则不一样,他继续了之前在英基南岛的击剑训练。由于克利思廷的第二课堂没有击剑,蒋洛盟便独占了一个活动教室,自己练习。
在得知贺祺没有第二课堂的时候,蒋洛盟先是有些惊讶,随后邀请他说:“那你要不要来我的教室?我可以教你击剑。”
贺祺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推辞说:“我不感兴趣。”
蒋洛盟皱皱眉:“学都没学过,怎么就确定不感兴趣了?你是在敷衍我吗?”
贺祺没想到蒋洛盟说得这么直接,虽然确实是敷衍,却也一时间慌了神:“我没有!我就是……不想麻烦你。”
蒋洛盟脸上随即浮出了舒心的笑:“不麻烦,我还觉得一个人练习很无聊呢。他们都有别的第二课堂,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戳来戳去,真的很没意思。”
蒋洛盟再次发出邀请:“你就一起来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你之后学会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练习,我就不用一个人瞎戳了。”
贺祺终究还是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综合活动室并不要求完全安静,不过是有几张不算舒服的桌椅,有几书架的书,有自习空间的功能而已。除此之外,很多初中部的学生在这里做小组讨论,在约不到教室的时候来这里排文艺节目,都是经常发生的情况。
相比之下,蒋洛盟的击剑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练习时除了脚步声和剑刃劈风的声音,没有别的噪音。
贺祺跟蒋洛盟学过三五次,证实了他是真的没兴趣,蒋洛盟就也不再坚持要教他。
不过贺祺不想放弃这么难得的清静,因此虽不跟蒋洛盟一起训练,却还是每次都陪蒋洛盟一起来,在教室的角落盘腿坐下,拉一个矮凳当桌子,看看书写写作业。
蒋洛盟曾跟贺祺说过,击剑的魅力在于“点到即止”。虽然是竞技运动,是双方对打,却因为穿着全套的护具、使用特制的软剑,而不会有人受到实质伤害。
敌对与攻击都在规则范围内进行,得分和胜利都不造成身体上的痛苦;因此虽然是在进攻,却也保持着一种优雅绅士的风度。
而贺祺让不喜欢击剑的,也正是这点“风度”。
两个对手一个比一个穿得厚,剑也是软软地刺出去;贺祺不明白,既然都这么怂,那还有什么好打的?
贺祺还是更喜欢拳击或者散打。打都打了,就是得一拳有一拳的力道,一脚有一脚的效果,这才有血性,有气概。
贺祺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担忧;似乎十年过去,蒋洛盟对“竞争”的理解还停留在当初练击剑的时候。
可现实社会中,真正的对敌可不会点到即止,也不会给他穿戴护具的时间。大家的斗争都是以“打服”为目标的,最好一次结束,一局定生死,还省掉了对方卷土重来的麻烦。
贺祺现在才发现,蒋洛盟对他的进攻,虽然占了先机,实际上却并没有给他造成损失,当真是“点到即止”。
之前季末评价,扣除的奖金蒋洛盟自掏腰包填上了;现在的生日礼物,就算真是蒋洛盟有意为之的,也没有对公司内的竞争格局造成直接的影响。
但贺祺不一样。贺祺被三番五次的“点到为止”激怒了,他是结结实实地咬掉了蒋洛盟一块肉。
事实上,当天中午,贺祺就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一切。
阿May一趟一趟地去碎文件,一盒一盒地整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下午下班前,阿May就背着包从总监办公室出来了;一路面色僵冷地低着头,走出了营销部的办公区域。
贺祺还打电话跟林采奕去确认了一遍,阿May是调岗还是被解聘;林采奕说是后者。解聘理由是重大失职,但给了两个月工资作为补偿款。
贺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问出一句:
“我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
贺祺跟刘美娜很多年不来往了,说实话,他为她鸣不平的意愿没那么强。
贺祺之所以感觉到愤怒,是因为生气蒋洛盟居然那样对他。重点在“蒋洛盟”,而不是“那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