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4(下) (1)

麒麟正传 桔子树 12810 字 3个月前

夏明朗的手术持续了很久,陆臻在没有外加药物的情况下还是顶不住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实,梦里一直有战火硝烟与天光掠影。忽然听到砰得一声门响,陆臻从梦中惊醒,便看着一大队人涌了进来。医疗船毕竟空间狭小,夏明朗插了一身的管子,林林总总的仪器把整个双人病房挤得满满当当。

陆臻从床跳下来,随便挑了个看起来老成些的医生问道:“我们队长怎么样了?”

医生抬起头,很严肃样子:“手术很成功,但感染很严重,所以还需要再观察。”

陆臻微微点了点头,敏锐地看到医生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潘豪二字。他已经习惯了医生们那种说一句吞半句,什么边角余地都要留全的说话风格。只是既然手术成功,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吧,陆臻站在人群之后,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哎,你怎么起来了。”潘医生刚刚意识到陆臻也是个病人。

“我没事。”陆臻笑道。

“没事。”潘医生从陆臻的床下抽出病历来看,一边看一边摇头:“快躺下躺下。还没事儿,这上下都缝了几十针了……还没事。”

“我真没事,你们针脚太密了。”陆臻在床边坐下:“跟他比差远了。”

“他?”潘医生指了指夏明朗。

陆臻刚一点头,这哥们儿就怒了:“你跟他比?那可是鬼门关上爬过来的,全身感染又失血,差点就重症脓毒了。”

“那现在呢?”陆臻大惊。

“现在……还行吧,要看他体质了。”

虽然夏明朗的体质绝对是经得起考验的,但陆臻倒底还是放不下心,索性站到床上去看,唬得潘医生连同之前负责看护他的护士一起过来拉人。陆臻一手撑住天花板,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那两人的手指:“我就看一眼,你就让我看一眼。”

“哎,你这人。”潘医生用力挣了挣,居然纹丝不动,手指就像是焊在了陆臻掌心里,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些怯意:“哎,你要看也下来看,别摔了。”

陆臻顾不上理他,只是在人头攒动中寻找夏明朗。终于有人听到这边的嘈杂回身查看,陆臻自缝隙中看到夏明朗紧闭的双眸,半透明的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分外脆弱。

“能下来了吗?”潘医生想了想,说了一句重的:“耽误了帮他看病,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话音还没落,陆臻已经呈挺尸状躺在了床上:“你们都别管我,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你这孩子。”潘医生哭笑不得。

“他什么时候能醒?”陆臻问道。

“不清楚,他现在不能打催醒药,得靠他自己醒。”

“为什么?”

潘医生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身体情况不允许。”

陆臻恍悟,没有再问,只是蜷曲着身子,侧身看向另一边。那些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医生们推着各种医疗仪器来了又去,好像在对一个山头冲锋,一拔又一拔。陆臻渐渐有些恍惚,只觉得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抢回来一只脆弱无比的蛋,途中险些砸了,让他差点儿毙了自己;现在把蛋运到巢里了,一群大白鹅扑上去,把他踹到了一边。

陆臻自觉有些委屈,眼巴巴地看着,再一次朦胧睡去。

到午夜时分,夏明朗的体温忽然彪到40度,护士催促着医生,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通检查下来看不出更多问题,只能扒了衣裤用酒精强行降温。陆臻坐立不安,不停问东问西。终于有人嫌他碍手碍脚,在夏明朗床尾给划了个圈,示意:站那儿去吧!

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完完整整的整个夏明朗,陆臻乖乖过去站好,心里终于安分下来。医生们在忙忙碌碌地核查各种数据,像密码一样,写在长长的病程记录上。

陆臻感觉到有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潘医生。

“没事的,去休息吧。”

陆臻微笑:“我睡不着。”

“他没事,身体这么好,什么都能挺过来。”

“您就让我站在这儿吧。”陆臻极诚恳地哀求着,眼泪汪汪的。

潘医生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孩子……行行,你就站这儿吧。”

全密封的舱室里看不到天光,白天黑夜也就没了分别。

陆臻看着护士用脱脂棉沾了酒精一层一层往夏明朗光裸的皮肤上擦拭,亮晶晶的,闪着细腻的光泽,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纹理,雪白的绷带勒住古铜色的皮肤,边缘透出些些血色。

陆臻感觉很奇怪,即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夏明朗看起来仍然是有力的,那种粗狂的生命力,像他的体温一样张扬着棱角,从他身体的每一寸生长出来。曾经以为的脆弱简直就是种假相,他就像远古的战神一样,自血色黄沙中站起,甩一甩剑尖的残血,抓一片云彩擦拭宝剑,脸上满是不经意的笑,闭目只是为了沉睡。

陆臻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抚过夏明朗的脚背,高烧中的皮肤柔软之极,烫得好像要融化一样。陆

臻好像触了电似地握拳,左右望了望,心跳得打鼓。大家都很忙,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陆臻小小声吁了一口气,从耳根处一点点红起来。

陆臻不太记得前一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又被赶到床上去睡,只是合上眼,又是一番梦境与现实的交错,铺天盖地的硝烟味再一次将他吞没。太阳穴里抽搐着疼痛,一半身体渴望着休息,而另一半则固执得不肯睡去。神经回路里因为之前高速的运转积攒下的兴奋性递质还未耗尽。

朦胧中又觉得自己丢了什么,转身一遍一遍地找,身边全是混沌的颜色,灰灰暗暗的,忽然间好像又明白了过来……

队长呢?

不对不对,队长已经安全了!

可是队长呢?

陆臻急得大汗淋漓,挣扎着要从这噩梦里爬起来,可眼皮子像是粘在了一起,怎么都睁不开。陆臻拼尽了全身力气用力一睁,一束光线打进他的眼底,居然真的醒了……

陆臻翻过身,第一眼便看到夏明朗沉睡的侧脸,顿时心头大定。

“哟,醒了。”

陆臻听声音以为是潘医生,起身一看才发现聂卓已经到了。着一身戎装,微皱着眉头在听医生报告病情,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坐起来,抬手往下按一按,示意他躺下。

不一会儿,聂卓走过来,在陆臻床边坐下,温和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陆臻想了想,还是坐起。护士过来帮他摇起床,又垫了一个枕头在他背后。

“听说你昨天东窜西跳,搞得医生们不得安宁。”

“啊……”陆臻脸上一红。

“老潘啊!”聂卓转过脸:“我这么重要的战士你也不给安排个单间儿?”

陆臻心里吓了一跳,正想说别!

潘医生已经苦笑着答道:“我们船上只有无菌监护是单间儿。”

聂卓摊了摊手,看向陆臻:“那就没办法了。”

“没事儿,这样好。”陆臻由衷地。

医生与护士一个个退出去,不多时,聂卓的副官帮他们带上了舱门。陆臻知道聂卓有话要说,把腰杆又挺了一挺,尽可能坦然地看向他。

“先说好消息吧,省得你这一脸苦瓜相,看着就烦。”聂卓一顿:“你的习惯是先听好的,还是听坏的来着?”

“好的吧。”陆臻无奈。

“好消息就是,南珈已经打完了,还是我们的。”

“伤亡呢?”陆臻马上问道。

“伤亡,还可以吧,交换比很高!”

聂卓身为主官,自然首先从战略意义上思考问题,然而陆臻却在心底沉下去,毕竟再高的交换比也意味着牺牲。

“我现在不能给你看简报,回头细说。昨天晚上空降兵就已经进场了,没什么意外的话,办办交接,熟悉个业务,最多再有十天,陈默他们就可以回家了。”聂卓像是看穿了陆臻的心理。

“那我们呢?”陆臻敏锐地听出了异样。

“你……”聂卓停顿了好一阵:“你和夏明朗现在……不适合继续留在喀苏尼亚。”

“为什么?”陆臻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现在是喀苏尼亚局势最微妙的时候,瓜田李下,不管什么原因,得避个嫌疑。”聂卓按住陆臻的肩膀:“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国内国外都有会说闲话的,万一有什么……站着说话的人,腰是最不疼了。”

陆臻微微点头:“我懂。”

“所以现在你和夏明朗的伤都很重,需要尽快送到国外治疗。”聂卓看向夏明朗:“等他情况稳定下来就走,我会安排。”

“嗯。”陆臻知道现在什么都不必问,你只能选择信任。

“哎呀,还有一个好消息,差点忘了。”聂卓扬起眉毛:“目前初步决定,给你们一个集体一等功。所有前线牺牲的战士追授荣誉称号,夏明朗,你,还有重伤的战士都是一等功。剩下二、三等功人太多了……陆臻同志,领导在说好消息的时候,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陆臻愣住,下意识扯出一个笑。

“算了算了……”聂卓挥手:“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跟巴利维拼命的那股劲儿哪去了?说吧,在顾虑点什么,就你我现在这个交情,还交不了底吗?”

“我们队长……毒嗯,他的药物依赖问题,以后……”陆臻低声问道。

“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呢。”聂卓叹气:“相关情况,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报告里我当然会写清楚,你不会指望我就地儿给你瞒了吧?”

“那当然不!”陆臻没敢说我其实真心这么指望过。

“但是,夏明朗这一次,连同你这一次,整个行动都是绝密。”聂卓一笑:“再过三十年解密。”

“所以……”

“所以这是个秘密,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会是,不应该知道的人,没机会说三道四。”聂卓以一种“年轻人,你还太嫩”的眼神看过来。

“谢谢

将军。”陆臻喜出望外。

“放心了?高兴了?”聂卓眯起眼,整了整衣角站起,迈出两步,站到夏明朗床前。陆臻心中一动,从床上溜下来,站到聂卓身边。

“海默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你们队长心胸很大,你要向他学习……”

“嗯。”陆臻猛点头。

“我没机会等他醒了,回头老潘会给你一针,你也得睡着上飞机。以后有得是机会聚,回北京我再请你们喝酒。”聂卓把帽子戴正,从领口到衣角又理了一次军容:“帮我带句话给他,我聂卓一生佩服的人不多,他夏明朗算一个。有勇有谋,知进知退,且以家国为念,我军之幸。”

“将军,您别这么说……”

聂卓瞪了陆臻一眼:“你一个带话的,帮他客气什么?”

陆臻连忙闭嘴。

聂卓抬起手,很端正地敬上一礼。

陆臻感觉有种光芒让他退后了一步,聂卓的背影有如刀削,敬毕时一挥手,肩上金星闪耀。而夏明朗仍旧沉睡着,所有闪烁的金光在他面前化为沉水……平静的流淌。

陆臻不自觉地在想象,如果此刻,夏明朗醒着,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领。眼前却渐渐浮出一抹懒洋洋的笑,温柔而狡黠的,是沧海奔流以后,浮华散尽的从容。

英雄本色。

——战争之王正章完——

小注:

《英雄本色》是第五部《战争之王》的一个大章节。好吧……叹气,第五部果然是规模宏大的一部啊,擦汗。

如果还记得《麒麟》最初的文案,大家应该也能明白这一部这一章于我而言的意义,虽然经历了写作生涯中最大的瓶颈,所幸最后还是挺下来了。最后劫狱的高潮我很满意,也希望大家会喜欢。

接下来,戒毒与休养这部分的内容将会归入番外。

所以基本上,《战争之王》这一部的正章到此完结,撒花,放炮……我很高兴!!

俺活着写下来啦!

番外:sugar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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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号”医疗救护船。

这两天,夏明朗模模糊糊地醒了两次,很快又迷糊睡去,陆臻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正常情况,大约有特殊的药物在起作用,但老潘的嘴巴极紧,从他身上撬不到什么话。

陆臻感觉很郁闷,但又无可奈何:是啊,你凭什么要求一个专业医生向你详细解释他的治疗方案?

你懂吗?

又或者,你是什么身份呢!

夏明朗的待遇极好,小护士两小时换一班,24小时有人值守。最好的医疗,最好的护理再加上最强健的体魄,夏明朗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各项指标都在往正常值里飞奔。

陆臻呆坐床头,在人来人往中终究捞不到半点间隙对夏明朗做爱做的事。每日不是睡觉就是偷瞄,看着她们每隔十几分钟就从那堆看起来十分精密的仪器上抄下一批数字,便很想装出一张流氓脸来讨好说:这位妹妹,我想是什么地方见过的,你且歇歇去,这活儿我来做吧!

陆臻发现这事儿很神奇,当他不带目的与姑娘们相处时,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她们的青睐,而假如心里存下什么心思,那怕是做假的,也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尴尬得连句整话都不说全。

这算是天生没有当流氓的基因吗?

陆臻再一次望向天花板,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老潘神情严肃地端着白瓷盘过来。

“呃?需要您亲自打针吗?”陆臻笑道。

“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到了。”老潘夹了酒精棉球擦拭陆臻的手臂。

陆臻感觉这话有哪里不对,但是困意迅速袭来。陆臻本以为所谓的老潘会给他一针,他也得睡着上飞机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潘医生居然当真是这样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当陆臻醒过来时,正对视野的是一个圆弧形的天花板。

“醒了?”正上方的视野里闯进一颗巨大的头颅。

“海默?”陆臻大惊,海默的长发被一根根像筒子一样的东西卷起固定在头顶,看起来就像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包租婆。

“醒得挺快啊!”海默看了看表,低头解开单架床上的医用束缚皮带。

陆臻翻身坐起,发现这间圆柱形的诡异病房其实是一架小型医用急救飞机。陆臻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夏明朗,病床就在他旁边。

药劲儿还没全过去,陆臻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移下来,一个小个子的棕发男人走过来熟练地收好了病床。机内空间终于宽畅了些,三个人团团围坐,陆臻眼明手快地为自己挑了一个可以看到夏明朗的角度。海默拿出一面镜子来塞到陆臻手里,然后抓着他的手臂调整好位置角度,继续卷弄自己的头发。

陆臻叹气:“我是伤员啊!”

“你这只手断了?”海默惊讶。

“没。”陆臻继续叹气。

海默把视线投向了镜子,以一种极为不屑的表情暗示陆臻,你特么也

太娇气了。

陆臻脑子里晕得厉害,看什么都像镜花水月,隔着一层白纱般的不真实。仿佛一卷老式的法国文艺录影带,海默在前景,夏明朗在后景,镜头凝固着,全是朦胧的。海默看向镜子的眼神与她杀人时一般专注,手边排开一行古怪的盒子,里面五颜六色晶晶闪亮,那些鲜艳地细碎粉末像轻烟一样袅然升起,散发出微妙的香气。

“怎么样?”海默关上最后一个盒子,眼角斜飞抛出一个媚眼。这是标准的会情郎范儿,女为悦已者荣,那种亮晶晶祈盼的眼神没有哪种眼影可以模拟。

“很漂亮!”陆臻由衷地。

陆臻不爱女人,他对她们没有任何与性有关的欲望,但那并不代表着他不喜欢她们。那些或聪慧、或妩媚、或多情的姑娘们亦是他生命中的风景,他真心喜欢她们,宠爱她们,并且过于宽容。这种过分宠溺与随意的态度给他惹过很多桃花债,好在眼前这一朵霸王花已有正主。

海默欢呼了一声,解下一头长发。陆臻这才注意到她的全套行头:紧身牛仔、马靴,上身着一件白底金色印花的短袖t-恤,长v领露出一道深深的事业线,一颗湛蓝色的水晶珠子恰恰悬在中间;再配上光滑的麦肤与波浪长发,即使五官没办法瞬间改换,也是妥妥儿的上世纪乡村音乐性感女神范儿。

陆臻作势鼓掌。

海默并起双指送出一个飞吻。

这款妖娆的老流氓气派陆臻简直太熟了,脑中的模拟程序自动激发,不出三秒钟就把这身行头扒下来换到了夏明朗身上,然后陆臻像是忽然就醒了过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仪器忽然报警,滴滴滴急促的嗡鸣突兀地插进陆臻的狂笑中,机舱里顿时安静下来,三个人齐齐涌过去。夏明朗似乎是有些醒了,皱着眉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挣扎,呼吸急促。医生拨开他的眼皮查看,发现瞳孔已经几乎扩散到边缘。

“怎么会这样?”陆臻吓了一大跳,瞳孔扩散是死亡指标,这不可能……

“放轻松。”医生拿了吗啡针剂过来:“这是戒断症状。”

夏明朗的手掌厚实,手背上有几块暗色的淤青,是这几天输液留下的。陆臻挤在夏明朗身边坐下,在海默面前,他总觉得可以更放肆一些,又或者,这只是忍不住的借口。欲望在他胸口涌动,当你全身心地渴望一个人时,会感觉喘不过气来。

海默吹了声口哨,笑道:“我总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

“随便。”陆臻淡然地,翻过夏明朗的手掌,摩挲那些淤斑。

“但我回头看看方进和陈默吧,又觉得他们两个问题更大一点。”

陆臻一声闷笑郁在心口,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你觉得柳三变有没有问题?”

海默用食指支住下巴:“他不是有老婆吗?”

“你又知道了?搞不好人家是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