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苏南部地广人稀,基础设施近乎原始,道路稀少,被天然的河流与山脉隔断成一个一个自给自足的区块。穿过交战区,天地又宁静下来,越往南去,植被越是繁茂,漫无边际的非洲稀树大草原一眼看不到尽头,成群的羚羊在天边掠过,没有一点人迹。
天高地阔,战士们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车队仍然是昼伏夜行,每天晚上赶路时,一轮孤月悬在晴空里,远方黑郁郁的,天空中映着猴面包树的影子。
苏晋在非洲呆了十几年,是第一代过来闯荡江湖的石油工人,整个非洲大陆都跑过,对喀苏尼亚更是了如指掌。一路上,指挥车里的众人就靠听他侃大山解闷,各种趣闻轶事娓娓道来,算是好好地给大家伙儿补了一堂非洲课。
从勒多港到南珈全程不过两千多公里,却足足开了五个晚上,需要穿越大片的荒漠草原,路况极为恶劣。战士们披着拂晓的阳光进入南珈城,陡然看到街市里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感动得直想哭。
这是一个从蛮荒中硬生生造出来的城市,起初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群中国人为了石油来到这里,修桥造路盖房子,竖起一口口井。慢慢地,开始热闹起来,远远近近的土著们都过来找活干,把自己放牧的牛羊赶过来卖,换回各种各样的生活品,在厂区外面围出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里什么都有,一切的生活所需。它看起来粗糙而富有朝气,同每一个建在荒山野地里的工业小城一模一样。
甚至连战争的阴影都离开他们很遥远似的,那都是一千公里以外的事。
夏明朗下令放慢车速,车队静悄悄地穿过街道。南珈正在晨光中苏醒,路边的小饭店里蒸腾出热气,几个工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买几个包子。一位黑人老汉牵着羊,慢悠悠地走路边的野地里。
陆臻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些日子以来他看了太多的战火硝烟,已经很久不见这样宁静安然的市井生活。
苏晋指着小街尽头的一个铺子说:“这家的烤肉一流。”
“那我们晚上来吃吧!”陆臻脱口而出。
夏明朗闻言看过来,笑容温柔而轻软,像晨光一样。
石油公司派了一个副总过来带他们熟悉环境,这么大个油田要停产,企业内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夏明朗看到广场上停着各种工程车辆,苏晋在旁解释,这都是下一批要撤走的。
有一种好像在逃难的感觉,这让夏明朗有些隐隐地别扭,说不出来的异样。
原北方政府驻守在南珈的是一个连,差不多100人,军容散漫,拿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制武器,看着倒是令人很亲切。想必,此前南珈最大的风险就是土匪和强盗,这么个部队也足够用了,毕竟石油公司还有自己的保安。
夏明朗和陆臻顶着大太阳与政府军办交接,跟着那位啰啰嗦嗦的连长同志跑前跑后。交接财物,武器,哨所,营房……各种琐碎的手续办了一整天,直到入夜时分才搞定入驻。不在哨位的战士们抢着打水洗澡,几天在路上真是各种脏乱疲惫。
陆臻刚刚擦了把脸,苏晋已经带人找过来。
“烤肉去?叫上夏队。”
陆臻还在犹豫,夏明朗倒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向柳三变交待一声,许下一只羊腿的红利,带着陆臻吃肉去。
黄昏时的南珈热闹了很多,与那些民风粗犷的北方小镇一样,红红火火的大排档一直铺排到马路中央。集市上的店家已经关了大半,剩下的这些生意自然更是火爆了。
苏晋挑了两只羊腿,夏明朗一叠声喊着把鲜肉截了下来,让店家送了烤火炉子出来自己烤。苏晋看着夏明朗摆弄调料,也倒了一些孜然出来放在自己碟里,小心地闻了一下:“这家店好,调料都是从国内带回来的。”
“我们队长的手艺也是从国内带回来的。”陆臻喜滋滋地,一脸的雀跃。
夏明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一点笑意,被炭火映得发红。
显然,苏晋是这地界的红人,夏明朗的头层羊肉还没烤熟,套近乎的人马已经送走了好几拔。那些人一边聊着,一边欲言又止地往夏明朗他们身上看,陆臻不明所以,只能礼貌地笑出一张解放军的标准像。
“都是兄弟。”苏晋抽空解释:“都好奇,在这地界干了十几年了,没见过自己国家的兵。”
陆臻顿时肃然,腰杆儿都挺直了好几倍。
男人嘛,友谊总是很好建立的,有酒有肉,渐渐都坐到了一桌来。陆臻一边参与话题,好深入了解群众,一边眼明手快的把肉抢到夏明朗盘里去,回头一看自己盘里空了,又索性拿着夏明朗的盘子吃起来。这里的羊都是山上放牧的,天生天长,肉极肥嫩,吃得陆臻满口流油,两只羊腿瞬间报销。
苏晋起身往店主手塞了一把钱,豪迈地一挥手:“上整的!”
“在这儿也能用人民币?”陆臻有些惊讶。
“自己地头嘛。”
“那喀苏别的地方呢?”
苏晋索性把钱包拉开
给陆臻看:“美金。”
一叠绿汪汪的钞票里,夹着几页红色,看起来分外可怜。
“哎,我还以为在这儿可以用人民币结算呢!”陆臻叹气。
“在中亚还有点可能,非洲……全非洲就没有一个人民币结算的地方。”苏晋跺了跺脚,指着脚下的土地说道:“没办法,老牌资本主义殖民地,咱也就是过来混口饭吃,还快混不上了。”
苏晋这句话仿佛说得不经意,可是话音刚落,全桌都安静了下来。
夏明朗敏锐地感觉到这种气氛的变化,略略偏头,视线与苏晋碰到一起。夏明朗举起酒杯亮了亮,与苏晋碰在一起,一仰脖喝光了杯中残酒,引来一片喝彩。
“我说,真是非走不可了吗?”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犹豫不决地说道:“他们喊打喊杀也不是第一天了,都打了好几年了吧,都跟我们没关系,怎么就……”
夏明朗的视线在一瞬间掠过了所有人的眼,那些热切的眼神却让他疑惑了。
“怎么?你们都不想走?”夏明朗困惑地问道,他是真心没想到,这地界战火纷飞的,能回家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