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霁没在这个拥抱里感觉到安慰,大概是此刻对徐远川多少有了一些了解,会想,他不论做什么,兴许都只是为了自己高兴,也可能清醒时假装不难过,灯全熄灭了才偷偷来借一个拥抱。
那之后徐远川总爱跟在沈光霁身后,一言不发,一步不落,距离近到一转身就能撞上的地步,不少人都误会他们原本就走在一路,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这段路走到头,通常是沈光霁回宿舍,徐远川转身走,走前会在门口留一张速写,速写上的动态是他当天看到沈光霁的第一眼,画面在脑海中定格,低头就能画出来了。
也许是那些行为太明显,学校里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沈光霁向来在意别人的言论,不得不找到徐远川,告诉他这样不对,没想到徐远川的处理方式是,把所有能够被制造出谣言的事情全盘托出,别人发现了的、没发现的,全都公开发布,让每一个人都看,唯独把沈光霁这个默认一切发生的人推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沈光霁每天在办公室都能听见其他老师议论:那个徐远川会不会精神有问题啊?难怪总是不合群,沈老师实在太可怜了。
沈光霁连忙说:误会了,不是这样。
他去论坛发了个帖子,编造一些假话为徐远川澄清,然而担心的根本不是徐远川今后的处境,那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怕徐远川会在背后说他:我为了你放弃那么多来这里,你就这么对我?
实在良心不安。不安到徐远川假期没有地方去,辅导员问他能不能暂时住在自己这里,也想都没想就同意。
刚答应就后悔了,因为徐远川比想象中粘人,总缠着他要拥抱,三句话不离“喜欢”,叽叽喳喳的,烦得要死。
他自认为对徐远川没有好感,敷衍一下也不想,可看见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水果,又觉得这间宿舍的气氛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某天睡了个安稳觉,十分难得,梦都没做,在想是不是因为有人睡在身边,失去了一直以来都畏惧,但从不肯承认的孤独感。把这当成借口,他尝试着抱了徐远川一下,徐远川比预期中还要开心,就好像小时候他想象自己跟妈妈一起庆祝生日,妈妈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一样。那时他想象中的自己就是徐远川此刻的表情,惊喜、兴奋、感动,想要跳起来,用最直白的动作表达高兴。
所以他忍不住问徐远川:你为什么喜欢我?
徐远川那次没有正经回答他,半开玩笑似的说:我的成长经历一帆风顺,趁还年轻,想走点儿弯路。
沈光霁的第一个文身模特也是徐远川,图案是徐远川临时画的,笔触潦草,但文在身上反而合适。
他画的人物很像沈光霁,可他说那是他白日梦中的自己,沈光霁对此没发表看法,他却非要补充一句:有可能我就是想成为你。
沈光霁对此嗤之以鼻,假如眼神能具象化,徐远川大概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掐死他。
后来他们带徐远川去飙车,徐远川说他想骑,沈光霁知道徐远川不会,但还是同意了。
仍然只是好奇。难过、失落、快乐,都见过了,好奇那张脸上会不会出现惶恐。
然而事实证明或许真的不会,徐远川甚至在落地前最大限度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沈光霁。沈光霁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想问他哪里疼,结果听到他说:不是故意的。
那天沈光霁答应过徐远川,会考虑要不要在一起,但只是说考虑而已,实际上并不想给出结果,反正无解的题世界上有那么多。
可晚上回到宿舍,徐远川没得到答案,又再次提起他不知从哪里来的爱。
他说:小的时候家人告诉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大概率会是我渴望成为的样子,身上具备我没有的特质。我第一次见你,雨刚停不久,光正好透过窗打在你侧脸上,发梢都是淡金色的,好像活在阳光里。后来一出门儿我就看见彩虹了,总觉得是你带来的。
告白的话听太多人说过了,什么样的情话都有,沈光霁完全不感动,反而更在意徐远川话里的“渴望成为的样子”,当时真想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什么都不了解,怎么就渴望成为了。
还没来得及问,徐远川又说:只有最后一句是真的,这话太矫情了,不编造一个开头我说不出口。
那个假期开学前,徐远川为了跟沈光霁一起留校,从二楼的窗口跳了下去。说跳似乎不太对,更像坠落,尽管只在二楼,死亡风险也很高。
这个年代人人都说过几句“活不下去”,但假如真让正在说“死了算了”的人从楼上跳下去,当下也拿不出那么多勇气。而徐远川并没提到死,只是为了留在沈光霁身边而已,不顾后果的行为简直像在说:如果不能,那死了也行。
沈光霁没有在第一时间匆忙赶下楼,他并没有被徐远川的极端行为吓到,感动也不可能存在,最多是震惊。反正不是他推的,所以负罪感也无,站在窗边向下望,画面毫无美感,不值得被他记住。
徐远川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在被他抱起来的时候笑出声了,由于身体过度疼痛,眉心紧皱着,笑容很扭曲,衣服也脏了。
从那之后,徐远川就像一个实验品,沈光霁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观察徐远川的一言一行,记录他每遇见一件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然后定期评估,成绩好就抱一抱,达不到预期就扔进玻璃瓶里,等待整个实验室的设备重启,他也自动刷新,成为一只新的小白鼠。
沈光霁有一本速写本,就放在床头柜里,里面每一页画的都是徐远川。这是他的评估报告,用来记录徐远川喜怒哀乐的最大程度。床头柜没有锁,徐远川任何时候都能看。
可徐远川从未发现。
他对沈光霁似乎没有占有欲,每天把自己的爱表达完毕就算达到目的,像一个新人类,一切行为都与众不同。所以沈光霁总想再靠近一点,否则无法一探究竟。
从徐远川大二开学,一直到大三上学期结束,双方始终没有统一自己在这段混乱关系中的定位,徐远川把沈光霁当成恋人,沈光霁把自己当成观察者,而观察对象自然是他的所有物。
他认为自己有权利干涉实验品的任何行动,否则稍不注意,小白鼠就会坏掉,比如为了找到他,第二次从窗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