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女仆的工钱都要当天结算,我听话点头,吃几块曲奇,慢慢喝完热牛奶,凌歌说过热牛奶可以助眠,这样想着,我的眼皮真的越发沉重,但没洗澡不能睡床,我很聪明地把床旗扯下来铺到地上,枕着抱枕打盹。
“嘿,陈净,醒醒,醒一醒。”有一双手在推我,朦胧中我看到穆辞的脸,他坐在地上,离我不远。我坐起来揉眼睛,“怎么了?”
他不说话,我又问怎么了?凌歌呢?他耷拉眼皮,终于抬起眼睛看我,“明天下午台风登陆,所有航班停运。所以,凌歌的飞机改签到明天上午九点。”
“今天几号?”
“你……你没事吧?今天是十八号呀。”
窗外夜色浓重,原来还没过凌晨,凌歌要在十九号,也就是我生日当天离开。他的行李箱摊开在书房,为什么不在卧室里?因为他没脸见我,还因为他要收拾的不是衣物,他在乎的只有书籍文件资料,方形棱角整齐切割空间,纸的方形,金属的方形,木质的方形,他带上了我穿军装的照片,和缺少黑白点哈巴狗的照片。
他说对不起。
我想到了柔软的织物,电影院里的香水,畸形美丽的、我们还没试过的小玩具,我们还有很多爱没做,我还有很多泪可以为他流。我说:“你抓紧,走利索点,省得我难受。”
他沉默地看我一眼,继续收拾行装。现在是凌晨零点,在我的催促、他的默许下,穆辞帮忙把他的飞机改签到六点钟,提前三个小时。但就算是这样,之后六个小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凌歌说我可以呆在家里,穆辞会送他去机场,我问他:“这六个小时你要让我在房子里倒立吗?或者到处乱爬?大喊大叫?”
他重复了一声对不起,进卧室打开衣柜。我抱臂站在室外,不认真地辨听每一种声音,穆辞站到我身后:“凌歌的难受不比你少。你……干嘛非要送他呢,多陪他几个小时有什么用?还是在家门口送别吧,不然就算送他上了飞机,你照样会崩溃。”
我说这个海岛国家太小,就算跟他分别站在岛的两段,我还是能听见他的心跳,但飞机飞在一万两千米的高空上,我可以装作耳聋。
“唉,没用的,别骗自己了。相爱的人,就算分别站在南极北极,还是会……”
我说:“你他妈的给我滚。”我真没想到最后时刻竟然是这个有着娘炮眼睛的胖抖M陪伴我们。
凌晨两点钟穆辞坐进驾驶座,我和凌歌坐在后排,本来中间隔着可以跑马的距离,但他主动靠过来揽住我,我说给我一粒褪黑素吧,或者安眠药,我不想痛苦。
他说别这样,不如我给你讲一讲广义相对论吧。我说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坐在美女身边时间过得快,坐在丑男身边时间就过得慢吗?
他笑了:“别这样,认真听我讲,好吗?”
于是我听他讲述相对论,时空弯曲,虫洞,黑洞,时间旅行,讲到需要演示的地方他掏出平板画图给我看,我真的听进去了,我大喊爱因斯坦牛逼,霍金真弔,我感觉神清气爽,气定神闲,我吃透了汗牛充栋,数得清马瘦毛长。
抬手一看表,五点二十分,神他妈的广义相对论。
凌歌领到登机牌,地勤小姐送他去VIP通道,他对我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吗?如果有离别,你要做先走的那个。走吧,小净。”
我说什么?再见?拜拜?撒由那拉?我说“哦”。片刻后加一句“那我走了”。
他没有说话,我转过身走了,走得比罗得的妻子更决绝,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索多玛城,我不会变成盐柱,走出机场大厅我想真不错,我已经忘了凌歌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许不久我就会忘了他的长相。
一架飞机横空出世,拉开了夜和日的界限,所过之处天色变浅,麻子星和如钩月消散在晨光里,我仰头望天,忽然又是一架客机划过,然后又是一架,将蓝未蓝的天被飞机尾气割得四分五裂。风暴降临之前,能起飞的班次全部升空,自这个轰隆隆的早晨之后,我染上了听见飞机划过就心悸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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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欠打
第126章 118 剃头鸢尾
穆辞将我送回凌家别墅,从玄关进去,路过厨房时我看到两个中年女人,“你们是谁?干什么?”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向我微微鞠躬,“陈先生,我们来做早餐,您要吃中式餐点?还是西式餐点?”
原来是凌歌安排的。我没说话,直接进了隔壁储藏室,从酒架上抽出瓶干白,拨开封蜡,将开酒器钻头对准木塞中央旋进去,过程很不顺利,我将瓶颈往桌角用力一砸,没碎。我发现自己这样有些神经病,于是撇撇嘴,算了,不喝了。
我走上楼,打开衣橱,衣架上空了一半,底下多了个蓝箱子,凌歌的衣服都囤在里面。很好,他还知道怕我睹物思人,提前把自己的衣服打包好任我处置。
管不了有没有洗过澡,我向后一仰瘫倒在床上,拨电话给小徐,让他八点来接我上班,他说陈总今天台风弗吉尼登陆,国家新闻台宣布中小学生停课,公司工厂停产,交通道路封锁……我说好的再见,然后拿了车钥匙去车库开那辆保时捷敞篷车。
道路果然开始戒严,拉满非必要不外出的横幅,警员劝我回去,我送他车屁股尾气,在路上一骑绝尘,天边乌云暗涌,像垮着脸亲吻大地的灰嘴唇,闷雷声在云团内滚滚而动。
进了令港区政府,走廊内阒寂无人,两三片打印纸在风里滑翔,门卫老张让我快回家,我开车去萨陀茉,CAE大门紧闭,人事部昨晚就已通知员工在家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