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大结局 (2)

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13379 字 4个月前

琳夫人的毒伤,其实已经救无可救,大夫摇头叹气

走开,琳夫人在床上怔怔躺着。

花寻欢走了进来。

琳夫人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护卫并没有阻拦这位名正言顺的族长大小姐。

这令她心中咯噔一声,勉强支起身子,警惕地注视着她。

“你总是这个样子。”花寻欢不屑地注视着她,“你防了我一辈子,如今都快死了,还防什么?”

琳夫人沉默,半晌道:“你找我要解药?”

“嗯。”花寻欢目光在屋内掠过,“你说我送你回来,就给我解药,另外,我还要能解决南齐士兵疫病的解药,别说你没有,中越最擅毒。”

“骗你的话,你也当真!到底是当初没好好学!”琳夫人忽然笑起来,“系魂之术,在没完全发作之前,是有可能改变,但一旦施术者死亡,那么,回天无力,必死无疑!”

花寻欢脸色一变,随即冷笑,“是吗?”

她忽然跳起来,三步两步就奔上了榻,一把当胸抓起琳夫人衣服,喝道:“解药!”

“没有!”琳夫人怒得脸上肌肉扭曲,腐烂的皮肤灰质唰唰地往下掉,“你敢挟持我!来人!来人!”

一队护卫冲了进来,看见榻上这一对的造型,齐齐怔住。

“滚出去!”花寻欢头也不回。

“杀了这以下犯上的贱人!”琳夫人大叫,“她不是族女……她是逐出族门的叛徒……你们犹豫什么!”

“滚出去!我不说第三次!”花寻欢大喝,一把拔出腰间的刀,狠狠向前一捅。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琳夫人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对穿的血洞,可以看见对面的墙壁。

刀出的一刻,花寻欢忽然也打个颤,觉得自己肩上也似乎一痛。

琳夫人的怒骂变成惨叫,声音凄厉,整座府中却静悄悄的。

“你们……你们……”琳夫人眼神拼命寻找自己那些亲信护卫,却发现不知何时,人竟然都已经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呸!”花寻欢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找什么找!你以为你这么多年,真的已经把持了府内,把持了中越?你也不想想,会趋炎附势投靠你一个妾的,能是什么忠诚可靠的人?这些人如今眼看你必死,我或者弟弟必定继承族长位,凭什么还替你卖命?”她举着血淋淋的刀,毫不犹豫又是一刀挺出,“解药!”

惨叫声似冲破屋顶,鲜血泼在脸上,花寻欢随意抹一把,想起当年,一个头磕在家门,额头上也曾血迹淋漓。

她觉得肩膀上好像更痛了。

“没有……没有……”琳夫人的语气已经软了,“真的没有……我……我只想骗你送我回来……寻欢,别折磨我,我……我也练了……”

“噗嗤——”大腿上又一个对穿的洞,看见白骨。

当年她被二娘于飘雪的冬日逐出,临门一箭,也曾箭射腿骨,至今逢上阴寒之日,依旧隐隐作痛。

花寻欢觉得腿又开始痛起来,她怔了怔,抬起头来。

她手中还举着刀,刀尖上鲜血淋漓滴下,她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腿,再看看在血泊中抽搐的琳夫人。

“你……”她有点艰难地吐字,“你也练了……系魂术!”

“咯咯咯咯咯……”琳夫人忽然诡异地笑起来,“……我……我……我要告诉你……你非不给……不给我说……折腾我……也是折腾你自己……”

“你怎么会练系魂术?”花寻欢盯着她。

此刻的心在下沉,却又萌发出一丝希望——或许……或许契机就在这里!

“还不是你那个爹,不放心我,临死前毁了我的毒功。”琳夫人一瞥她,眼神居然还是娇媚的,“我不能没有一点防身异术,看来看去,也就只有系魂术可以……其实我练这个,也就是心理上一个寄托……未曾想,未曾想最后竟然用在你身上……天意……天意!”

“我……我就要死了……你折磨不折磨我,我都要死了……”她气喘吁吁地道,“能有你陪着死……我……我挺乐意……”

花寻欢盯着她,半晌,用站满血迹的手,把红发一掠,哈哈一笑。

“所以你觉得,不用再受折磨,还可以看着我死,很快意是么?”她哈哈笑着,猛地又是一刀捅在琳夫人的右腿上,“解药!”

琳夫人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呼,花寻欢同时也浑身一颤,随即她就笑了。

“你剧痛,我稍痛,我还是比你上算,再来!”

“噗嗤——”又是一个对穿的洞,留在了小腿上,鲜血箭一般冲到花寻欢脸上,花寻欢浑身颤抖,脸上血迹斑斑,狰狞如兽,却大笑不绝,“解药!”

“我……我给你瘟疫的解决办法……你爹爹留下的《百草经》!”琳夫人惨呼,“什么疫病都可以治……”

“系魂术解药!”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就算现在改体质也来不及……那需要之前长期的

服毒和独门内功的调理,那内功李家的人或许才能做到……没有……”琳夫人终于凄惨地哭起来,“没有……真的没有啊……”

花寻欢手抖了抖……

不用去看琳夫人的眼神,她也知道,这一刻这女人的话,是真的。

没有希望了。

她,或者容楚,都没有希望了。

“族女……”忽然一声细弱惊颤的呼唤,响在门边。

她回首,便看见门槛上背光模糊,站着一个女子,她还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两人都用又欢喜又震惊的眼神盯着她。

花寻欢浑身一震,立即将刀向后一扔,袖子匆匆把脸一抹,身子坐直挡住了凄惨可怖的琳夫人,才吸一口气,道:“贵喜。阿略。”

“族女……”那叫贵喜的女子,落下泪来。又慌忙拉那身子孱弱的少年,“少爷,叫姐姐!这是姐姐!”

少年怯怯地看着花寻欢,嘴唇蠕动。

花寻欢怔怔地盯着模糊光影里的苍白少年,那一头熟悉到惊心的红发……

她忽然热泪盈眶,立即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道:“贵喜。这里面不干净,别让少爷进来。你让人送他回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贵喜有点不解花寻欢为什么不去见见弟弟,但她昔年就曾是花寻欢最忠诚的侍女,早已习惯听从她的命令,忙命别人将少年带回去。

少年阿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鹿般惊怯的眼神里,有着对花寻欢的陌生和不解——姐姐走的时候,他才三岁,对姐姐印象不深,然后今天她忽然回来了,这样一个满身带血的,狰狞可怕的女子!

花寻欢端坐不动,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没入冬日霜林中不见,才长长吁口气。

贵喜在一边瞧着,忽觉心酸。

花寻欢回头对她看了看,下了床,道:“给她包扎下伤口。”

“这个贱人!”贵喜愤愤不平,“让她流血死了干净!”

“包扎!”

贵喜吓了一跳,赶紧找药给琳夫人包扎,下手却很不轻巧,琳夫人被痛醒,花寻欢冷冷盯着她,道:“《百草经》在哪里?”

琳夫人气若游丝地用眼神瞟了瞟墙后,花寻欢道:“你去开。”琳夫人无奈,只得支撑着,开了屋内的暗室,又给花寻欢指示了位置。

花寻欢步入暗室,发现这里是个全封闭的空间,极其干净和安静,有一座软榻,榻前有铜炉一座,榻上小几有一部书,正是当年爹爹去世后就失踪的族中圣书。

她看看四周,觉得很满意。

她脱鞋,上榻,问贵喜,“你刚才看见了怎么开启暗室?”

“看见了。”

“好。”花寻欢哈哈一笑,道,“你来,我有几句话交代你。”

“是。”

“这几天就不要打扰我和琳夫人了。”花寻欢道,“琳夫人大概也就在这两三日内死亡,她死了,就把她拖出去喂狗。至于我……”

贵喜有点紧张地注视她。

花寻欢拍拍她的肩,“如果我还在,我自然会操持之后的事,如果我不在……嗯,别紧张,我是说,其实我也不是太想回来,你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一刻钟三个主意,保不准我看生平大敌死了,没什么心事了,就此离开也未可知。所以如果你看见我不在,也不必寻找,就这样吧。”

“族女怎可不留下来继承族长之位?”贵喜颤声道,“除了您,谁也不行。”

“这么多年这里没有我,不也是好好的?”花寻欢将《百草经》递过去,“拿着,我有两件事交代你。第一,如果我走了,你代我拿着这书,去南齐的大营找太史大帅,把解救疫病的方子交给她。”

“好。”贵喜接了,却又有点疑惑地道,“听说族女之前就在太史大帅麾下,您自己拿去不好吗?再说南齐现在是我们敌人,她会相信我吗?”

“你去。”花寻欢斩下一截红发,递给她,“你告诉她,我说,于定做过的事,花寻欢永不会做。请她相信我最后一次,如有人因我的药而死亡,则花寻欢身死如此发。”

贵喜接过断发,握紧在手中,忽觉心砰砰跳起来,隐约似有不祥预感。

族女这番话,太奇怪了……像是遗言。

她想问,不敢问。

“第二件,是请你将《百草经》交给阿略。”花寻欢脸上漾出欢喜的光彩,“族中现在只有他能继承族长位置,如今又有了圣书,有机会治好他的病,长老们再没什么话说,以后,他们会尽心辅佐他的。”

贵喜满心失望,不明白族女为什么坚持不肯继承族长位,也只得道:“是。”

“将来……他做了族长,你告诉他,中越不要有野心,它属于五越,也属于南齐。你让他记住,永远不要和南齐作战,不要和太史大帅作战。”

“是。”

“你去南齐大营,也帮我带一句话给太史大帅,就说,系魂,或许李家有点办法。但……”花寻欢微微出神,想着如

果真的是贵喜去大营,那么,系魂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但是,还是不要说,给太史大帅一点希望吧。

她来自奇迹,但望最后,她依旧能创造奇迹。

“就这样吧。”花寻欢笑笑,道,“这里有几本不错的书,我想好好补补我的功法,这几日不会出来,你让所有人,直到琳夫人死前,都不能进入。”

“是。”

“还有这暗室……琳夫人用的东西,总归不是好东西,以后也永远不要再打开吧。”

“是。”

“嗯……”她抬手,拍拍贵喜,“去吧。”

贵喜一抬头,看见暗室光影里花寻欢的目光,忽然心中一恸,一句话脱口而出,“族女,您真的不见见少爷了吗……”

其实她想琳夫人死后,族女总是要见弟弟的,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感觉,族女不会见阿略了,这句话便自动蹦了出来。

花寻欢出了一会神。

“他对我记忆很淡,我觉得很好。”她笑道,“就这么淡下去吧,直到忘记我。”

贵喜似懂非懂地低头,只觉得心中难受,却又不明白为什么难受。

“去吧。”

她抱着书,慢慢退了出去,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看见族女静静盘膝坐在榻上,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她半长的红发沾了血,黑暗中幽幽的艳。

她忽然不想走,觉得这么一转身,便将永远不见。

然而花寻欢已经按动了机关,门扉渐渐合起,她倒退着踉跄而出,在光影完全合拢之前,听见族女大声道:“告诉她们,我很好。我只是厌倦了这尘世,离开了。从此后浪迹天涯,行走人间,去一切最美的地方,再没有孤独烦恼……”

“咔。”门扉合起,墙壁如故。

贵喜紧靠墙前,脚尖顶着墙壁,似乎从脚尖到心底,都彻骨的凉。

她恍惚觉得族女刚才的口气很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那还是多年前,她没有离家时,最爱用的口气。她总是甩着一头红发,在院子里大声地唱,“云

端上的花儿开,霞光落在我的发,美丽的少年你在哪,伴我双双来回家……”

贵喜软软靠着墙壁,忽然落下泪来。

……

光影合拢,黑暗降临,花寻欢静静坐在黑暗中。

她讨厌黑暗,当初被逐出家门前,她曾在黑房子里被关了七天,险些发疯。

没想到到最后,也许她还是要在黑暗中死去。

她起身,再次开了暗室门,出门去逼问琳夫人,为自己,也为容楚,寻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琳夫人只是无力地摇头,她的呼吸渐渐弱下去,半夜的时候,花寻欢眼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化为一片透明的霜白。

她慢慢地站起身,心中一片冰凉。

希望的花,从来不肯开在命运的冰川上。

她站起身,没有再试图问什么,她需要最后一点时间,为自己安排永恒的归处。

她走回暗室,关门,从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的钢丝,卡入了暗室的机簧。

这门,以后永远不能再开启。

然后她爬上榻,端端正正坐好,点燃榻前香炉,将一枚鲜艳的红宝石头簪,插在鬓上。

“你这红头发,配上红宝石簪子就很美。”

“这是我给你的……定……”

二十三年岁月,浓缩于此刻红宝石熠熠之光,那些青春、爱情、幸福、喜悦、孤独、寂寞、眼泪、离别……都不过是此刻黑暗中红光流转,落在她同样熠熠红发。

是年春草蹄下发。

是年少女颜如花。

是年铜鼓擂新曲,是年无忧彩裙扬,是年雷霆携霜降,风雨红尘又一方。

又一方。

那一方天涯尽头云海深处,有五越最美的青青竹林,清晨的露珠沾满的双脚,洁白的脚踝串着闪亮的金铃。

净土之上,鲜花之下,无贪恋,无嗔怨,无遗恨,无牵连……人世间种种,不过换我甩发掠裙大笑去,一路芳香。

来,听我唱。

听——我——唱:

云端上的花儿开,霞光落在我的发,美丽的少年你在哪,伴我双双来回家……

……

次日,贵喜发现了琳夫人的尸体。

她命人来将琳夫人尸首拖出去,然后很失落地发现,族女果然不见了。

她看着那暗室墙壁良久,最终忍不住心底的奇怪感觉,违背族女的命令去开门,然而门没有打开。

贵喜怔然良久,忽然也放了心,她觉得一定是族女临走时,将暗室永久封闭了。

她立即带了《百草经》,风尘仆仆去了南齐大营。果然,她一个五越口音的女子,很难获得将官的信任,好在太史阑的队伍从来不滥杀无辜,她被带到苏亚面前,太史阑最近根本不见人。

贵喜拿出的解救疫病的方子,苏亚哪里敢做主,当即报上景

泰蓝,景泰蓝召集军医研究,军医何尝能理解古怪的五越异术,大多不提倡使用,又说这女子可能是对方奸细,趁机再给军队雪上加霜。贵喜急了,当即在辕门前嚷叫起来,拿出了花寻欢的红发。

苏亚拿着花寻欢的红发,小心翼翼匍匐在大帐前,犹豫着要不要再试着唤一唤,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她手中的发卷起,刮入了帐中。

黑暗中雕像般呆坐的太史阑,心中一片空茫,她似乎在等待,又似乎一切已结束。

一开始她死死记住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相信他。

到后来似乎也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了,她只是麻木地坐着,不吃不喝,等。

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她想,如他永不醒来,也好,就这么安安静静,她陪他一直走下去。

相遇六年,聚少离多,风波不断,跌宕磨折,或许这就是命,当他们一旦安静,宿命就到了尽头。

像冬日里蜡烛的光,毕剥燃烧之后,终将颤颤熄灭。

她忽然觉得颊侧一软,似有手指拂过,她浑身一震,混沌的眼神亮彩一闪,伸手急速抓住了那柔软的东西。

“容楚!”她颤声道。

然而掌心里东西细长柔软,虚虚几根,是头发,不是手指。

她有些发怔,下意识要将头发扔掉,忽然心中一恸,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将头发凑到眼前细细端详。

把头发凑近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力好像退步得很厉害,这么近,还看得模模糊糊。

她又觉得脸上绷紧得厉害,几乎干得发痛,摸摸脸,能感觉道皮肤在指下绷开,又有点发皱。

她恍惚想起,似乎是给泪水泡的,泪水一遍遍泡过,皮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最后被泡得太厉害,就变成这样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哭,也没有发出任何抽噎和哭泣声,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哭了吗?多久?一直?

或许是一直,从这间帐篷关闭开始。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雕像般沉默,无声流泪数日夜,伤到视力,她竟不知。

头发在指间颤动,她认出这是花寻欢的红发。

她霍然站起,大步走出帐篷,天光一亮,没想到她真的出来的人们,喜极而泣。

欢喜之后是低低的啜泣声,人们惊愕地瞪着她的鬓角,神情震动。

她只盯着对面的女子,那不是寻欢。

那女子在她的眼神下微微有些瑟缩,似乎想不到传说中的女帅这般憔悴,半晌才将花寻欢的交代一一说了。

太史阑注视着那本《百草经》,和那一截断发。

“若有一人因我而死,我便如此发断般身死!”

她忽觉心中发堵,缓缓挥了挥手,“按她的方子试。”

贵喜喜极而泣,觉得终于完成族女嘱托。方子上草药并不难寻,只是其中有一味近似于毒,令人不敢使用,不过太史阑既然发了话,自然有人踊跃试用,当时萧大强也感染了疫病,熊小佳毅然给他灌了一服,一碗药下去,眼看着就退了烧。

营中欢声雷动,皇帝当即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全力救治患病者。太史阑命人将贵喜礼送出营,临别时道:“只要中越以后不与我南齐为敌,我将全力维护中越全族。”

“谢大帅。”贵喜深深躬身。

太史阑看着她一身轻松地离去,自己却茫然不知哪里去,还是回到帐篷里陪容楚吧。

一回身,她看见憔悴的赵十八,脸上泛着光彩,堵在她的回路上。

自从容楚倒下,赵十八也疯了,在军营里狂喊乱叫,要去找五越拼命,被苏亚打昏了,捆在帐篷里也好几天。

此刻他神采奕奕,眼神渴望地盯着太史阑,让人再次怀疑他是不是又疯了。

“他没死!”他第一句话就道。

追过来的苏亚等人顿时觉得他果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