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红姑当着我的面,大声吩咐护院锁紧门窗,守好院门,然后又命婆子烧暖屋子,召集了园子里二十几个姑娘一起围坐到大榻上,摆好菜肴,行酒令喝酒。众人或因为高兴,或因为难过,个个喝起酒来都有些拼命,连一向郁郁寡欢、不甚合群的方茹也是逢酒必干,毫不推辞。
我本就没有酒量,喝得又是后劲极足的高粱酒,三五杯下肚,已经脚软头晕,糊里糊涂地爬到榻里胡乱躺下,等我略微清醒时,只觉气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方茹头靠在我胸上正睡得香,竟然把我当了枕头。
环眼四顾,个个都七倒八歪地睡着,你压着我腿,我靠着你背,被子也是半盖半不盖的,幸亏屋里烧得暖和,倒是冻不着。满屋狼藉中竟透出一股安详,我轻轻把方茹的头抬起,塞了个枕头给她,自己闭眼又呼呼大睡起来。
刚有些迷糊,忽听得外面嚷嚷声,不一会儿已经有人来拍门,众位姑娘都是嘟囔了一声,扯了扯被子就又自顾睡去,红姑却立即跳下炕,朝我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睡,自己抹了抹头发,披上袄子,快步走出屋子。
我理好衣裙,下炕到窗边向外看去。红姑正向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行礼,年纪大的男子神情倨傲,只是微点了下头。年少的问着红姑什么话,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女子……长相……三个月前……舫主……”看不清红姑神情,但感觉她好像有些惊恐,说着那两个男子举步向里行来,红姑欲拦,却又畏惧地缩了手。一面快跑着过来,一面叫道:“都起来!快些起来!”
炕上的姑娘懒懒地翻着身,几个醉酒醉得轻的,软着身子爬了起来,一脸迷惘地四处看着,几个醉得沉的依旧躺着。我看形势不太对,忙去推她们:“赶紧起来,事情有些不对呢!”众人这才纷纷清醒过来。
红姑挑起帘子,那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进来,眼光在屋子内姑娘的脸上一个个仔细打量着。坊内歌唱得最好的双双姐,显然认得来人,向来带着几分冷淡矜持的她竟然微笑着向两人行礼:“大年初一就有贵客来临,看来今年我们园子应该凡事顺利,双儿这里给吴爷拜年了,祝爷身体康健。”
吴爷紧绷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一下,又立即绷起来,向双双姐微点了下头,眼光依旧逐个打量着。
我一直躲在墙角,当吴爷打量到我时,我微笑着向他裣衽一礼,他却神色立变,紧盯着我不放。他一面细看着我,一面问红姑:“她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进的园子?”
红姑脸色惨白,犹豫着没有说话,吴爷喝道:“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是真不想要命了吗?”红姑哆嗦了下,低头回道:“她从外地来的,三个月前进的园子。”
吴爷看向我问:“红丫头说的可是真话?”我想红姑除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以外,其余的倒都是真话,遂回道:“是真话。”
吴爷又仔细看了我几眼,喃喃自语道:“应该错不了,模样、时间、身份都贴合。”侧头对红姑吩咐:“舫主找了半个月的人估摸着就是她了。究竟所为何事,我不是舫主身边的人,不知道,也不敢妄自揣摩。你自己闯的祸,自己看着办,我在外面等你们。”少年人忙掀起帘子,吴爷快步出了屋子。红姑对着吴爷的背影深深行礼:“吴爷的大恩大德,红儿谨记。”
红姑默了一瞬,喝道:“除了小玉,都出去。”双双姐瞟了我一眼,领着大家快速离去。红姑快走了几步到我身前,脸上神色复杂,忽地跪了下来。
我忙蹲下扶她:“红姑,你莫要怕,我不知道那吴爷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所谓的舫主是什么意思。反正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怨,我只知道你这几个月供我好吃好住好玩的,又学了不少新鲜玩艺儿。”我初到长安,多一个朋友将来多一份方便,何况红姑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得饶人处且饶人。
红姑眼眶内忽地充满了泪水,她声音微有些哽咽:“小玉,难得你心如此大。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是红姑欠你的,红姑先记下。”说完从怀里掏出贴身收好的一瓶药,倒了一颗出来给我。我接过放进嘴里,红姑忙给我递了水,看我服下后道:“一盏茶后,你的力气就开始慢慢恢复。不过因为给你用药的日子有些久了,所以恢复如初,怕是要四五天。”
我笑道:“我等得及的。”红姑感激地点点头,拧了帕子让我擦脸,替我理好头发,又帮我整理了下衣裙,牵起我的手向外行去。吴爷看我们出来,眼光扫过我和红姑互握着的手,神色缓和了许多,带着笑意说:“那就走吧!”
我和红姑乘同一辆马车,跟在吴爷的马车后。我直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们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在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而这个人似乎在长安城内很有地位,因为连他一个不得近身的手下人都可以让长安城内颇负盛名的双双姐客气有礼,让精明厉害的红姑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