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老者道:“原本入学宫必得是走秋闱招试的,不过既然是徐氏的门卿,又得徐宗主亲自引荐,自然是与旁人不同。公试便免了,只是这私试不得不走个过场,否则等祭酒大人回来,也不好交待。”
“怎么试?”晏伽问,“与门派世家收徒的试炼一样么?”
老者摇头:“不同。仙道诸门派、世家,皆以根骨为论,但在这学宫里,我们不论出身、根骨、资历,但凡叩开此门者,皆有仙缘。”
“不论出身么?”晏伽笑道,“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徐氏的牙牌。”
“并非看重名门出身,但学宫毕竟人多混杂,入门者至少得有仙门作保,我们才放心。”老者道,“放心,只是探一探这位公子的深浅,并不会受伤。”
晏伽跟着到了一处殿阁前,便被拦在了外面。按照规矩,只能顾年遐一个人进去,要不是这里准许佩剑入内,晏伽绝对不可能同意顾年遐自己进到那个地方。
刚才跟着青袍老者来的两人,都是从云学宫的侍学官,其中一人带走了顾年遐,另外一个跟晏伽并排站在殿外,两人默默无言。
晏伽等了半天,伸手拍死一只落在后颈上的小飞虫,不耐地转了转头,在四周打量一圈,忍不住问:“进去多久了,还没出来?”
“还不到半炷香。”侍学官礼貌道,“很快的。”
天边几只燕子飞过,从东门楼飞到西门楼,晏伽的目光也随着转过去,很快又落到紧闭的殿门上:“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出来?”
“刚过一炷香。”侍学官汗颜道。
晏伽又扭了扭脖子,啧了一声,这回还没来得及说话,殿门便吱嘎一声开了。他立刻转过头去,看着快步走出来的顾年遐,松了口气。
青袍老者紧随其后,目光比方才赞赏了不少,看来顾年遐的天资让他颇为满意,又有徐氏作保,的确是个好苗子。
不过晏伽却从那眼神中看出三份算计来,他见得多了,早就能一眼识破。
万一来日东窗事发,无论徐晚丘是否做好了助他们脱险的万全准备,晏伽都不会太过相信她。不管何时何地,他自己永远是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言公子天资过人,根骨也是世上罕见,必然要请最好的教习,妥善引导。”老者拱手道,“凡弟子入学,必得先入名册、落籍为契。明日清晨,你便可以持徐氏的牙牌到此叩门,到时候自有人会接引你。”
顾年遐入册时没有用真名,顾这个姓氏太过罕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境狼族,于是他在被问起时,随口编了个名字,叫言年。
“你真是随口编的?”
回去的路上,晏伽不相信地问起他这茬,顾年遐倒是很有理,说道:“你都说了我是你弟弟,咱俩难道还各姓各的?不过改成言字还稳妥些,你心里知道是晏字就可以了。”
晏伽斜睨着他:“他又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管你姓什么?少强词夺理。”
虽然全天下姓晏的也找不出几个,但已经很少有人会把这个姓氏与仙道之耻联系在一起了,更何况晏伽从小无父无母,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更别说兄弟姐妹了。
所以他“死去”之后,所有人都默认了一个事实,就是这世上已经再无他存在过的痕迹了。
晏年,他暗自念叨了几句这个名字,竟觉得有些好听,就仿佛这个虚构的名字是自己在世上活过的另外一个印记,在诞生那一刻起,就与他有关。
“好吧。”晏伽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允许你叫这个。”
今日的金陵城依旧热闹,顾年遐拉着晏伽满大街转,盐水鸭、醉仙鸭一家家摊子看过去,琢磨今天该吃哪个。
两人坐在路边小馆里靠窗的位置,看街上人来人往,面前珍馐满桌。顾年遐低头咬了一口鸡腿,看了看发呆的晏伽,问道:“你不吃吗?”
“我在想,学宫那些人也殷勤过头了。”晏伽道,“这后门走得也太容易了,他们一听是徐氏家主保荐的人,恨不得今天就让你留下,又怕自己掉价,只能装模作样地说要考验你的深浅。造册记名不过是勾上几笔的事情,用得着让你明日再来么?我要是猜得没错,咱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顾年遐诧异道:“你这都看得出来?”
晏伽从小狼眼底看出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很是受用:“简单得很,回头我慢慢教你。不过真要完全看穿对面是个什么德行,难于上青天,人心乃世上最难揣摩与洞察之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念所起,甚至可以是毫无缘故的。”
外面的喧嚷声大了起来,顾年遐好奇地探头出去一看,只见许多人莫名冲到了街上,仰头望着天,伸手像是要去接什么东西。不多时,无数以绸带裹缠的灵草纷纷从天而落,行人一哄而上,很快便捡拾一空。
“这是在干什么?”顾年遐转回头问晏伽,“那些可是上好的灵草,居然都有人到处扔吗?”
晏伽抬眼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穹,一道夺目的流金正缓缓滑过高悬的日头,说道:“羲和御辇过日,掷灵草赐福——是神殿的人,据说这群人是上古众神的信徒,总共有七位使司,受神族抚顶结发、领神职。使司之死称为‘归星’,死后会以星位指引下一个继任者的所在,就这样传承了近千年。”
“神族已经不在了,神殿竟然还在传承?”顾年遐道,“要不然我也去盖一座庙,广招信徒,几百年后肯定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