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缓慢地用马鞭抵着腿,时书对他笑了下,他道:“去吃饭,我晚些再来,我现在要回公署。”
时书随口一问:“怎么了?”
谢无炽眼中凶光毕露:“昨天拿脚踹了粮官,有人来找我的事。”
说完,谢无炽对他点了下头,神色思索,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跨院。
眼见这乌泱泱一大群人离去,跨院内的人才勉强松了口气。时书正刷牙,见谢无炽走了,总感觉白天和谢无炽和夜里的谢无炽不是同一个人。
他打了个呵欠,冷水冲脸清醒以后,转头去找林养春:“早上吃什么?”
“包子馒头稀饭,还有个鸡腿,不错了。”
时书吃完饭,一行人踏上了去狁州的路。
狁州地据天险,有山脉和天然水流为它阻隔,能在不远处尚有一座小城。只有时书走的这一面安全,其他的城池各面,早已被军所围住。
此时,路上奔走着车马,沿途都有驻军和防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道路被拒马所拦,需要通关的手书才能往前走去。
林养春背负着行囊,擦着额头上的汗:“在战场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才是人人关注的中心,咱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时书也背负着草药。见到一路上的肃穆,他的心情不再平静。骑马走了大约十几里,时书眼前出现了狁州的城楼。
狁州被军攻城,已逾一个月,时不时有粮草供应,虽然不足,但大伙儿勒紧了肚皮,还没有出现人相食的惨状。不过,时书走到城内时,便看见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在将一具一具的尸首搬出城来丢弃,如今正是燥热的夏天,一旦没了生命体征,人便会迅速发烂发臭,此时堆积尸体的路坑里阵阵恶臭味。
时书捂住口鼻,想吐,被熏得眼前阵阵发黑:“为什么不焚烧了事?”
“太多了,根本烧不完,城楼上一批一批接着身亡,没有柴火来烧了。”
林养春勃然大怒:“短视!浅薄!你们这些人只会处理临战的机宜,却不知道处理战后的遗留,所以才让对面找到空子,往里扔尸首,想要害死全城的人,你们还不重视!”
这人被骂,拿手一指:“进城跟冯将军说去,跟我说没用!”
林养春挽着袖子,俨然要去找主将说事。
时书紧随以后,绕过将领们,终于走到狁州城内。如今的狁州城内,与人间地狱并无区别。战争到了后期,未曾逃走的百姓已被禁止出城,提防细作或者奸人混入,如今的城内,是所有物资被消耗了一个月,即将弹尽粮绝的城内。
夏日炎炎,城内四处凝结着血迹,显然爆发过战争,百姓在最初几日还会上城楼,为我军助阵,此时全饿在家中。家家哭坟,门前烧纸,乌烟瘴气混合着恶臭气味。
时书早已用自制的口罩封住口鼻,往前走,城楼上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城内,时不时有投石车砸的巨石滚落,甚至是乌七八糟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
时书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同行的护卫实在忍不住,到一旁狂吐:“难怪那些监军和粮官都在蓝仙设置住所,根本没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啊!”
时书擦着汗,许多尸体无人清理,任由在原地发臭,林养春看得狂躁不已:“当年的舒康府,为什么鬼毒迟迟不散,正是这个缘故!怎么现在仍然如此!我要见冯重山!”
时书回想起昨晚谢无炽说过的话:狁州,是战略意义上极其重要的城关,如今,各方的注意力都汇集于此。
如果狁州顶住了入侵,能打断北的攻势,挫伤其锐气,如果抵抗不住,战争地区蔓延到腹心,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地方变成这样的人间地狱。
防止狁州被疠疾所击溃,增加他抵御外侮的时长,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整个上午加中午,时书随同林养春在城上四处观望,发现了狁州对于处理尸体的无措和忽略。连忙求见冯重山。
听了这么多次他的名字,时书终于见到了真人,他正在养伤,前几日上城楼观战,被地方一支利箭射中手臂。
林养春是大夫,在意一城之生死,时书通过谢无炽的提醒,在意越来越多即将被卷入的人。
冯重山脸色发青,声音虚弱:“大夫们,本将军何尝不知道尸首需要焚烧处理?可城中弹尽粮绝,火药,桐油,早已顺着城墙滚到城楼下,烧杀狗去了。对于尸体,实在是无心处理。”
林养春:“南门尚且安全,朝廷为何不运来物资?”
冯重山:“呵呵呵,大夫救死扶伤,哪懂为官艰难。救命的粮草尚且推诿拖延,更不要提火药桐油柴木,哎……”
时书看着他,不远处,几乎麻木般的在战争前线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