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云澜舟以为八皇兄疯掉了,他来庆州先派人查看了太子在庆州豢养私兵的位置和人数,昨夜趁着天黑,又亲自去深山老林探访了那群私兵的状况,今儿一早还不得不早起和八皇兄、郭侍郎一起商议买粮的办法,下午又跑去街上奔波买礼物,顶着个大热的天儿,骨头都热化了,八皇兄竟然还有脸说他只知道玩,真是岂有此理。

“八皇兄不知玩耍,但病还是很会生的,刚来就病了一场。”云澜舟言外之意是讲八皇子躲懒,可怜八皇子还以为这是弟弟的关心,毕竟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小十一素来十个偏曲性子,说话从来就是这般触耳惊心不同凡响的风格,八皇子习以为常,自己把自己劝好了,又和颜悦色地对云澜舟道:“以后对简公子好些,莫要辜负了人家。”

云澜舟:“?”

两人正说着话,窗边传来几声轻叩,云澜舟收敛了所有神色,漠然道:“进。”

窗棂被打开一条缝,一个黑色的身影飞身蹿了进来,动作行云流水,抱拳一礼道:“殿下,我们的人一路跟简公子北上,就在前几日,沧州的探子传信说简公子失踪了。”

云澜舟一愣,立刻站起了身,凝视着暗卫颇为难看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八皇子在旁劝了两句,让他稍安勿躁,可接下来两人听到的消息,是多少句劝说都不能缓和的。

“另外……另外……二皇子也不见了踪影!”暗卫垂着头,很是惭愧地告罪道:“卑职无能,请殿下责罚!”

“如何失踪的?总不会平白就没了性命!”八皇子跟着站了起来,腿肚子颤了颤,这消息太刺激,急得他一时竟然险些没站稳,摔个倒栽葱。

云澜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自己心中也不淡然,因着他素来冷淡,由此旁人难以看出他的情绪,若是简宁在,便能从他微微发红的眼角和青筋凸显的手背上察觉出,云澜舟已然心急如焚了。

“我们的人从沧州传消息到庆州,飞鸽传书,约莫四日,而信上说那时已经失踪好几日了,卑职实在忧心……”暗卫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这两位皇子平日里一个端方持重,一个不问世事,再好相处不过,可此时的神色实在恐怖,叫他猛地连如何说话也忘了,满心的慌乱,恨不能一脖子吊死,以此赎罪。

实际上,云澜舟不只是心急如焚,他是整个人直接被一把火给焚了。

幽深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眨了一下,他硬生生地拽着那暗卫的衣领,把人扯了起来掼在墙上,寒声问:“谁给你的消息?”

“玄鸦。”暗卫咽了咽口水,被云澜舟周身的杀气震慑,艰涩道:“殿下是知道的,论武功我们没有人比得过玄鸦,他都跟丢了……”

他都跟丢了,言下之意是阿宁和皇兄必然早已身陷险境。

云澜舟顾不得跟这些暗卫计较,稍微算了算路程便知道,阿宁应该被困了十来日,莫说多一日,就是多一炷香的时辰,都可能……

云澜舟想不下去,立刻了把匕首佩进腰中,甚至来不及与八皇子告别,走之前只给了个眼神,八皇子在那个被夜色和昏黄烛火打湿的仓促眼神中,懂得了云澜舟的意思,他轻轻颔首,让人抓紧前去。

三十多匹骏马盯着夜色如一片海潮般乘风而出,萧萧马鸣,一息千里,伴着穿身而过的树林沙响,这一支自庆州向北急奔的轻骑队仿佛拿出了同归于尽的气势,而他们风驰云走之所在,不是沧州,是去那令人心死的黄河。

这愈发莽撞的速度让后面的暗卫不敢跟上来,他们的主子好似浑身长满了雄心豹子胆,竟然为了抄近路,打马飞跃了一处深数丈宽两尺的悬崖,这发了疯似的连夜奔袭,并未让云澜舟疲乏倦怠,反而如纵风止燎,使他的心里的焦急几乎化成了一片永远不可追回的叹息,也化成了马蹄下溅起的无数沙泥,让他越急切,越如以身饲火,浑身的皮肉都隐隐作疼,似乎下一刻便要碎裂开来爆体而亡,叫旁人看看公子王孙的死样居然能如此的不同凡响。

说来奇怪,皮这样热,骨头却被迎面而来的长风席卷,冷得即将四分五裂般,费尽了所有的毅力才堪堪收拢成这样一具岌岌可危、却又坚韧不挠的枯骸。

此时的他也没料到,出宫收粮都得坐马车,从不骑马的自己,此时已经纵身马上,毫不畏惧,或者又更为恐惧和害怕的事情等在前方,掩盖了那对马儿的小小芥蒂。

一路风驰电掣,两日后,云澜舟鞭笞着自己的每刻每息,好不容易冲到了沧州城下,连自报家门都没有,直接拿出了皇帝以前御赐的金令,迫使看守城门的官兵打开了门,拎着三十几人组成的一批暗卫,直愣愣地冲入了城中。

一路上,云澜舟想好了千百种法子,如分布暗卫去城中寻人,借用沧州驻军限制城门出入,发布一千两黄金的悬赏令,当地百姓只要能动弹的,都可以去官府告知线索。

可他万万没想到,刚一进城,就见城口挂上了白旗。

那是霁云幡,皇室尊亲薨逝的信物。

皇家子嗣新丧时,幡白如素,迎风而展,勒令百姓感一感冠冕堂皇的隆恩,尽一尽素不相识的哀思。

此时的州府衙门中所有人都穿着素衣,腰系白带,云澜舟横冲直撞地行来,双眼瞎得很有魄力,一路满是白布白衣白灯笼,他愣是看不见一般,带着满身风霜锻造过的杀气找到了沧州知州,开门见山,半威胁半恐吓地问:“二皇子和仙师人在何处?”

他这语气和神色落在知州周遂生眼里,跟见了鬼一样,旁边那几位二皇子带来的官员认出云澜舟的身份,悄悄告诉了周遂生,周遂生一脑门官司,这可如何是好,先前来了个二皇子,没平安几日便一名呜呼了,这又来个十一皇子,多灾多难,难道他沧州早已纳入了地府管辖,不受皇天大地的安排了,专门克死皇亲,害死百姓么?

周遂生有苦说不出,哆哆嗦嗦地扒拉着十一殿下攥着自己衣襟的手臂,“殿下,罪臣未能保护二殿下和仙师之安稳,万死不能赎罪,望殿下节哀,抑悲保和,这灵柩归京的日子还需您亲定……”

眼睛瞎得很有魄力的云澜舟这会儿连耳朵也聋了,他不知道那畏缩的知州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也不明白那些来劝他住手的官员为何能如此苦口婆心的信口雌黄。

二哥和阿宁活生生地到了沧州,身边跟着一百六十人的禁卫军,还有二百四十人运送粮草的京郊驻军,沧州那骨头不过二两重的土匪能猖獗到在禁卫军的眼皮底下残害皇嗣,说出去谁信?

而当他站在院中两尊棺木前,有理有据的反驳和质问,变成了飞扬跋扈的蛮横与不通情理的疯狂。

府衙内专门开设了灵堂,两具棺材停在内院大堂正中。

灵堂庄严肃穆,素幡低垂,白绫飘舞,两具棺材静静停放在内院大堂的正中,方才还一口一个“节哀顺变”的官员们齐齐缄默下来,拿眼去瞧云澜舟的神色,好似有了眼前的如山铁证,不必多说,十一殿下也只好认清现实,去为他死去的二哥哭一场,然后傻眉愣眼地谅解所有人,送仙师和二皇子的灵柩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