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落,顾裴远的五官显得越发立体深邃,他双手将林然然圈在墙面与胸膛间,呼吸急促。

“你干什么?”林然然被墙面冰得弹了起来,往前又差点撞上顾裴远的鼻尖,两人唇瓣不小心蹭过,顾裴远的呼吸顿时又灼热几分。

林然然睫毛颤了颤,往后贴在墙上:“你……你想干什么?”

顾裴远眼神落在林然然的唇上,似乎有些恍惚,闻言才回过神来。林然然一双眸子水光潋滟,糯米白牙轻轻一咬水红色的唇瓣,像是吓坏了。

接着她张口就打破了这假象:“我跟谢三哥见面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顾裴远嗤了声:“他在上海做的那些事,以为瞒得了人?”

林然然立刻警觉起来,顾不得跟顾裴远生气了,抓住他的手问道:“有人盯上谢三哥了?”

“被盯上的人,可不止谢三一个。”顾裴远反手将林然然的手握在掌心。

林然然的脸刷地白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我是在帮单位采购,我可不是……”

“现在知道怕了?”顾裴远挑起林然然的下巴,“算你有小聪明,知道奉旨行事。可上海不比其他地方,你要做一行生意,要拜哪路神仙,上上下下打点那些人物,你清楚吗?这一点,谢三可比你强。你呢?随随便便一头闯进去,碰的还是肉联厂,没被拆了骨头是你命大。”

顾裴远三言两语就将林然然的事抖落得一干二净,让她觉得自己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都成了笑话。她睫毛颤动,气愤,羞耻抑或是挫败感糅合在一起,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裴远戏弄般捏了捏她的下巴,语气软了下去:“别怕。”

“你查我?”林然然推开顾裴远的手,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

顾裴远坦然道:“我怕你出事。”

“这就是你调查我的理由?”林然然被他的态度气得手抖,急道,“你凭什么找人跟踪调查我?”

顾裴远道:“你一个人到处乱闯,又不让我跟着。我派人保护你不好么?”

林然然道:“我这几年一个人走南闯北也没出过事啊,我不需要你这种过度保护。”

“你根本不懂你在做的事多危险。”顾裴远目光在林然然脸上流连,昏暗灯光下,那双清泠泠的眸子水波潋滟,面容娇嫩无暇,一双粉润的唇微微张开,像是在诱人亲吻。

顾裴远低头凑近了些,高挺鼻尖似有若无蹭着林然然的:“我过去三年是疯了,才舍得将你放在外头……”

顾裴远低醇的嗓音被欲念灼得沙哑,听起来惊人的性感。可惜林然然现在压根无心欣赏,她偏头躲开顾裴远的唇,强迫自己不被顾裴远的皮相诱惑:“你不要碰我。刚才的话还没交代清楚呢,你凭什么借口保护来监视我?我有隐私权的。”

顾裴远克制地抬起头来,道:“你得先活着,才有机会谈隐私。”

林然然恼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可怕?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控制狂!”

“控制狂?”顾裴远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渐渐沉下去,“如果我真的派人时刻盯住你,能让你跟谢三厮混到一起?”

林然然眼里泛出水光:“什么叫厮混?你干嘛说得那么难听?”

顾裴远不知想起什么,也冷笑起来:“互相喂橘子还不叫厮混?”

“……”林然然愣了下,她跟谢三互相喂橘子了?她怎么不知道?“哪有喂橘子?他只是给我……给我剥了一个……”

林然然的嗓音在顾裴远的目光里低了下去。当时她忙着照看顾元元,谢三递来的橘子她随手接来吃了。分明是问心无愧的事,这会儿在顾裴远的注视下,她却生出了心虚。

为了让自己扳回一局,她跺脚道:“那你跟裴深深还骑自行车呢!你这么不检点的男人我才不要!”

顾裴远一拳砸在墙面上:“收回你的话!”

两人的争执一直是低声而克制的,顾裴远这一拳挟带风声擦过林然然的脸,吓得林然然的心肝都颤了颤。

她怒气值瞬间飙满,双腿却不争气地颤抖着,眼睛也红了:“我不。你可以跟裴深深玩儿,我为什么不可以跟谢三哥交朋友?”

“谢三哥?叫得真亲热。”顾裴远眼神里的柔软已经被冷意取代。

林然然恼道:“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顾裴远周身怒气再一次高涨,低头欺近了,拇指抚摸上林然然柔软的唇:“需要我再帮你确认一下吗?”

“你少来这一套了!”林然然重重咬下一口,趁顾裴远吃痛的时候猛推他一把,却跟推到城墙般纹丝不动。

她呼哧喘着气,红着眼跟顾裴远互相瞪视。

言归正传。

“我对裴深深没半点兴趣,而你呢?”顾裴远用捶墙的那只手抚摸过林然然的眼睛,“张妈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想杀了姓谢的。”

“是张妈告诉你的?你相信她说的话,跑来质问我?”林然

然生气地推开顾裴远的手,却被他扣住双手摁在身体两侧。

顾裴远的手像铁钳一般,箍得林然然动弹不得:“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林然然气得抬脚踢他,反把自己的拖鞋踢飞了。她在顾裴远手里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咪一样,呲牙咧嘴却咬不到对方。

林然然累得气喘吁吁,眼圈一红,大怒道:“顾裴远,你就是个混蛋。谢三哥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他至少懂得怎么尊重人!我不要跟你试着交往了,我们玩完了!”

“林然然。”顾裴远的手瞬间收紧,掐得林然然生疼。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语气轻而认真,“收回你的话。”

林然然撇开头:“我不要。”

顾裴远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回头与自己对视,凤眸发红:“收回去。”

林然然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顾裴远,你承认吧,你这个人唯我独尊,又霸道又自私。你不顾我的想法非要把我留在你家里,又当着我的面跟裴深深卿卿我我。现在换了我跟谢三说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在这儿发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觉,你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林然然一口气吼完,嗓子火辣辣地作痛。裴深深还在房间里,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既然顾裴远不要面子,那她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

顾裴远的凤眸隐隐发红,胸膛也急促起伏着。林然然被他这眼神看得心中发怯,怕他再度发疯,却又动弹不得。

林然然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的唇瓣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却怎么也无法触摸对方的心。

最后顾裴远松开了她。这个一贯骄傲清冷的青年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狼狈:“我没想到你在我家这么不开心。”

“我已经让张妈离开了。”

“你真的……”

顾裴远没问完最后那句话,裴深深的房门打开了。她房间里的灯光照亮了走廊,裴深深穿着厚厚的开衫探出头来,露出完好的那半张脸,睡眼惺忪:“林然然?你在走廊上干什么?张妈呢,我都饿了,怎么还没来送饭?”

林然然直起身来,没回答她。裴深深这才瞧见林然然满脸丧气。不由得兴高采烈道:“你是不是哭了?你跟裴远吵架了?还是他骂你了?喂,喂!”

林然然理都不理她,直接回屋把门反锁了,重重扑到床上。心脏咚咚地跳得很快,她满心躁郁,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就闹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干脆爬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轻飘飘的包,现在却塞了满满一包。一样一样,都是顾裴远和顾元元寻来给她的小玩意儿。

她把顾裴远送给自己的东西全挑出来放在一边,赌气地回床上蒙头睡了。

快八点的时候,顾元元和顾奶奶才回家来,屋子里才再度热闹起来。

顾元元在门口咚咚咚捶门:“姐姐,我给你带了油炸糕!会冷掉哦,姐姐快开门!”

林然然被吵醒了。她捂住耳朵往被子里缩了缩,企图让顾元元喊累了自己离开。但是小胖子为了让姐姐趁热吃上油炸糕,坚持不懈地继续捶门:“咚咚咚,姐姐在家吗?呜哇,哥哥放开我,我要叫姐姐出来!”

顾裴远压低了嗓音:“不准吵。”

林然然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又乱了起来。

好在顾裴远没有再出声,只有顾元元呜呜叫,嘴像是被捂上了。一串脚步声离去,门口终于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顾裴远跟顾奶奶说了什么,顾奶奶也没来打搅她,林然然独自在房间里待着。快到十点的时候,她才偷偷摸摸出了房间,抱着衣服去洗澡。

这年头没有夜生活,就算崇尚小资生活的上海人也早就睡下。林然然洗完澡出来,怕打搅到人没开灯,扶着墙往前走。

冷不丁手忽然按上一个温热紧实的触感……林然然“啊”地一声差点叫出来。

低醇的嗓音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打火机亮起一朵幽蓝色的小火苗,映出顾裴远英俊冷淡的脸。他披着大衣,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摸够了吗?”顾裴远的眼神落在林然然的手上。

林然然被烫着一样收回手,还不自觉攥了攥手指,她辩解道:“是你不开灯站在这儿的,想吓死人啊?”

顾裴远垂眸看她:“你不也没有开灯?”

火光灭了,顾裴远咔哒一声再次打开火机,幽光里林然然湿发披散在肩头,水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微光莹莹。

林然然气道:“我是怕打搅到别人才没开灯的,谁像你,站在我房间门口抽烟。真没公德心。”

顾裴远摘下烟夹在指间,反唇相讥:“这是我家。我爱呆在哪里都可以。”

“你……!”这样毒舌不饶人的顾裴远好像变成了三年前的中二少年,那副傲慢冷淡的样子总能把林然然气得跳脚。

她双手抱着衣服,只好气呼呼

用肩膀撞开顾裴远。打火机的小火苗闪动一下,熄灭了。林然然擦身越过顾裴远,那一瞬间的黑暗里,有个柔软的东西蹭过她湿润清香的发。

林然然毫无察觉,拉开自己的房门,屋子里台灯的光芒倾泻出来,她探出头冲顾裴远哼了一声。

顾裴远夹着烟,漠然地转过了头。

门咔哒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天还黑着,林然然已经穿戴好从顾家溜出来了。街上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林然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断往掌心呵气。

要不是为了躲顾裴远,她才没必要这么早就出门。

路边的早餐馆子炉子才升起来,案板上揉着面,林然然走过去坐下:“麻烦来份肠粉。”

营业员打着哈欠走过来:“还没好,炉子才支上呢。”

林然然笑道:“那有什么?”

“就蒸好的开花红糖馒头和豆浆,要不要?”

林然然道:“那来一个馒头,一份甜豆浆。”

林然然一口气先喝了两碗豆浆,昨晚上光顾着跟顾裴远怄气,连晚饭也没吃,可把她饿坏了。这馆子蒸的馒头也好,喧喧软软的开花馒头上有融化的红糖浆,甜到了人心里去。

林然然慢悠悠吃着,又加了一根刚炸好的油条。吃完后打包了四个馒头四个包子和两根油条,提着往桥边去了。

这时天蒙蒙亮起来,雾气还没散,走得人云里雾里。

这时天蒙蒙亮起来,雾气还没散,长长的石拱桥在雾里若隐若现。林然然走到桥边,就看见不远处的弄堂口有道佝偻身影,拄着一把大扫帚。

正是林婆子。她跛着一条腿,竹扎大扫把在地面刷拉刷拉地扫着,豆豆拎着簸箕,祖孙俩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忙活着,半天都没扫完一小片。

旁边一个同样穿蓝衣服的清扫工正在教训林婆子:“你这么扫到天黑都扫不完呀,邵主任点名批评咱们这片区好几回了,你自己瘸了腿别带累我们!”

林婆子佝偻着腰,低眉顺眼道:“知道,知道,我会快点扫的。”

清扫工哼道:“现在可不是你当资本家的时候了。你再这样磨洋工,拖社会主义的后腿,我就要跟邵主任举报你消极怠工了!”

“喂,大婶。”林然然笑吟吟从桥头走下来。

她穿戴体面洋气,人也漂亮,从雾里走出来看得人眼前一亮。清扫工的语气客气多了:“同志,你跟我说话?”

林然然从纸包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来。那包子雪白雪白的,还冒着热气:“让你挣个肉包子,干不?”

清扫工顿时咕嘟吞了下口水,控制不住眼睛黏了上去,脸上堆了笑:“同志,你有什么事,说吧。”

林然然笑道:“我看这祖孙俩挺可怜的,她腿伤了也没法儿干活。你帮她干完今早的活儿,这肉包子就是你的,我再多给你一个馒头。”

“这……”清扫工又羡又妒地看了眼林婆子,林婆子还是低眉顺眼地站着。她道:“同志,你认识她?”

林然然摇头:“不认识。”

“这你就不知道了。”清扫工凑近几步,神秘兮兮道,“她解放前可是上海有名的资本家,你好心可别给自己惹了麻烦。”

“这样啊。”林然然一副怕惹上麻烦的表情,“我就是看孩子挺可怜,要是这样就算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她说着就要收起包子,那清扫工的眼睛差点蹦出来,忙道;“这……日行一善,好心有好报嘛。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清扫工是个脏活累活,拿的钱又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细粮。那清扫工得了一个白面肉包子和馒头,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把包子馒头都放进自己的饭盒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帮林婆子干完活儿。

林然然走出弄堂,拐个弯走到一个偏僻处。不一会儿,林婆子也瘸着腿来了。这儿是一户宅子的后门,高门大户的台阶很高,林然然铺了几张报纸,两人一块坐下,豆豆乖乖地依偎在林婆子身边。

“林姑娘,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林婆子欣喜道。

林然然道:“我有事耽搁了,还要待几天。你这腿不是还没好吗,怎么又出来了?”

林婆子捶了捶自己的伤腿,自嘲笑道:“文翠她们看着我休息,跟街道上吵吵好几回,没法子。哦,文翠就是刚才那个清扫工。”

林然然皱眉:“她跟你有仇?”

林婆子笑了笑:“她过去是我家的丫鬟。”

“怪不得。”林然然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清扫工对林婆子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她一眼瞧见豆豆含着手指靠在林婆子身边,连忙打开自己带来的纸包,里头的馒头包子都腾腾冒着热气,拿起一个馒头塞给豆豆,道:“豆豆,还没吃早饭吧?”

豆豆先看了林婆子一眼,林婆子笑着点点头,他忙接过来,烫得倒腾着两只小手也顾不得,大大地咬了一口。

那副谗样儿逗得林然然跟林婆子都笑了:“好吃吧?这

还有油条呢,慢点儿吃。您也吃一个。”

林然然把馒头递给林婆子。林婆子先把手擦了擦才接过去,她很快地吃完了一个,显然意犹未尽,却没有再吃,而是把一纸包早餐都塞给了豆豆,道:“豆豆,拿回去放好,留着中午热了再吃。”

“哎!”豆豆乖乖地抱着纸包跑了。

林婆子手抚着受伤的膝盖,对林然然道:“林姑娘,我承你这么大的恩情,叫我怎么报答你呢?”

林然然被她说得坐立不安,道:“您别这么说了。”

林婆子拉着林然然的手,道:“林姑娘,看来你跟我有缘。我拼死护下的东西,交给你我才放心。你跟我来。”

林婆子四顾无人,领着林然然一瘸一拐地向一条弄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