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山白骨 (2)

鹏负责提供毒物和毁尸灭迹,瓜婶提供假证词扰乱视听。这理论听起来还真是闪耀着几颗智慧的小火花呢。

“曹飞鹏很有可能私下里和张旭、瓜婶关系处得很好,甚至可能沾亲带故,因为被赖夏生逼得无路可走,他找到瓜婶和张旭协助自己除掉赖夏生,说不定要允诺事成之后回报给他们一定好处。”白胖子蹲在地上摆弄着三枚小石头子,一板一眼地给出阳讲。

“可是张旭和瓜婶怎么会冒这么大险参与杀人?曹飞鹏又不是什么大财主,难道能许给他们什么天大的好处?”

“参与也要看怎么参与。如果警察问起来,张旭大不了就说是从曹飞鹏家买了瓶白酒,送给赖夏生喝罢了,只要曹飞鹏尸体处理得好,瓜婶谎撒得好,根本就能把这件事掩盖成是意外死亡。就算是被查出来,张旭大可以把所有事情推到曹飞鹏头上,瓜婶也可以推说自己是记错了赖夏生来借钱的时间。毕竟死无对证嘛。”白胖子说着说着就振振有词了。

“可是曹飞鹏并没有做到完全的毁尸灭迹。他要真想设这么一个局,为什么不把毒药丢掉?那么一小包东西,冲厕所里是分分钟的事吧?”

白胖子哑然,终于领教到李出阳的难搞,再分析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于是干脆闭嘴不语,兊瓤饭。李出阳自己却并没什么高见,脑子里好像被撒了把跳跳糖,脑神经跟开锅似的乱蹦,边琢磨边溜溜达达走出了院子。白胖子在院里又抽了一根烟,看见三个民警押着垂头丧气的曹飞鹏走了出来,想必是要带回派出所审查了。小民警抛给迎面过来的李出阳一个胜利的飞眼,就差敲锣打鼓高奏凯歌了。李出阳问他们要干什么,小民警说:“把人带走啊,嫌疑人老放在被害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你们先不要带他走,有点儿事我还要跟你师傅说。”李出阳扭脸去看老民警,挺恭敬地等他发话。

小民警刚要不忿地问什么,老民警善于察言观色,看出李出阳是有料要爆,忙问:“怎么,你又找到什么证据了?”

“对,我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也知道,要不然干吗要带他走呢。”小民警飞快作答。

“你知道?”李出阳轻轻一笑,“他确实是下了毒,但你知道他的作案细节和作案过程了吗?那么多证人的证词,你都糅得进去吗?现在村里兴许还留有证据,你们这么着急就走,耽搁了还能保证以后能找到吗?”

李出阳问得慢条斯理深入浅出,三位民警好容易跟上节奏,却发现已经被他带进一片逻辑的迷雾,身边各种证词无从拼凑,唯一一个寄托着破案希望的嫌疑人也还没通过技术手段的验证。况且这嫌疑人仍对罪名矢口否认,假设万一他销毁证据得当,那么这局面恐怕就要尴尬到底了。

老民警把李出阳叫到一旁,问他能够协助提供什么情况。李出阳说:“您这样吧,让村干部帮我把今天提供情况以及作证的人都叫来,我需要逐个对他们的说法进行验证。如果不出我意料的话,串到最后,凶手自己就会认罪。”

老民警面露难色,“让证人当着嫌疑人的面儿对证词?这不太符合规矩啊。”

另外两个民警都挺别扭地看着李出阳,都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奇闻密谋的集大成者,致力于把整个警情搞得怪诞起来。

李出阳把嘴贴近老民警耳朵,声音小而有力:“不符合规矩又怎样?难道这些人背后的故事就合规矩了?您不想听听?”

老民警被他说得心潮澎湃,马上点头称是,“那好,你列个名单给我,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人!”

老民警一开口大家都很有行动力,不出半个小时,赖家五口人、昨天下午赖小民的牌友、丁惊宇、秃子、瓜婶、张旭、徐六叔以及三位民警和曹飞鹏都围坐在了小院儿里,当然还有不少慕名而来听故事的老街坊。知道的是老赖家在破案,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办流水席呢。出阳对这些并不忌讳,不清场不轰人,院门大敞,一副来去自由之势,冲所有人不卑不亢地说开场白:

“我把大家叫来是想说说今天赖夏生死在藤蔓山的事。这件案子从发案到现在已经一个下午了,你们每个人都跟我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但至于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现在我也有了我自己的分辨,拿出来跟各位分享。如果我说得不合理,或者说证据找得有漏洞,也请你们随意指正。”

所有人都不言语,有的抻脖子有的缩脑袋,好像李出阳在让他们调试颈椎。

“这个案子最开始让我觉得诡异的地方是为什么有两个目击者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都看见了死者。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经过走访之后,我终于发现了一些细节,慢慢也终于解开了这个问题。”李出阳眼睛瞟向秃子和瓜婶,在他的带动下,大家全向这俩人看去,就跟这俩人有奸情似的。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秃大叔和瓜婶两人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证词。当时是秃大叔先来的,告诉我自己六点多钟在村西头见到了准备去打篮球的赖夏生。秃大叔,你能再跟我说一遍,当时遇见赖夏生的经过吗?”

秃子有点儿抗拒,但还是小声应了句:“就是我问他干吗去,他说心里闷得慌,去篮球场拍拍篮球。”

李出阳笑了,“很好,两人只有两句对话,但是信息量却相当大。赖夏生跟秃大叔传递了两点内容,第一,心里闷得慌,有事。第二,他要去一个明确的地点,篮球场。秃大叔,你自己家出门就是篮球场,他一定是看到了当时正在篮球场上独自一人打篮球的张旭吧?按照你的分析,赖夏生昨晚失踪,尸体今天中午在西边的藤蔓山上被发现,很多人还传是他喝酒睡着了把自己烧死了,那他肯定就是昨晚上就去藤蔓山上,至少是去了村西头,所以你编个像模像样的证词绝对能以假乱真。如果你不是为了悬赏,那应该就是想找张旭的麻烦吧?”

大伙一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李出阳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是因为张旭家的新房挡了你家的阳光吧?他家新房的确比你家老房高出不少呢。你是想让我们误认为当晚赖夏生心情不好,去篮球场又碰上了唯一在那里打球的张旭,即使两人没发生冲突,那也可能一起喝了酒或者去了其他地方。那么赖夏生的死就和张旭有着撇不开的关系了。”

张旭登时醒过味儿来,朝着秃子怒喝:“我说的呢,怎么你能瞅得真真儿的我却根本没看见他人影,闹了半天你是要给我添恶心!”

秃子眼皮一翻,“哎哎哎,你可别这么说,兴许是我看错人了,我又没……”

李出阳打断,“这正是你的聪明之处。你并没有把话说绝,从你所说的你们当时的对话里可以看出,你没有称呼赖夏生,赖夏生也没有自我介绍,而且你还说你出门前喝了酒,所以你在被戳穿后大可以说天黑认错了人,那并不是赖夏生罢了。”

秃子被说得脸色发白,但浑身上下无赖本色尽显,朝李出阳使劲儿挥手,“行了吧你,我说认错了就认错了,认错人犯法?消停待着吧你,真够嘚瑟的。”

众人皆是无语,赖春生又问李出阳:“那瓜婶说的是对的了?我弟弟昨晚去了村东头然后进了城?”

李出阳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一脸殷切的老村长,说:“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说着他又瞅向曹飞鹏,这家伙正被俩民警一左一右押坐在台阶上呢,如此待遇让他变得理智多了,和李出阳一对视甚至还露出几分期待。他的直觉是对的,李出阳对他说:“现在来说你,你确实投了毒,但你并没有害人,对不对?”

“他没害人还是咋叫投毒?”耿红英觉得这根本就是病句。

“赖夏生的尸体在山上被点着时你的确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从你进院儿后我发现你一直在打喷嚏,我以为你只是寻常的感冒,也就没太在意。但后来小院儿里的两只狗靠近你后我发现你打喷嚏打得更加厉害,我想,你应该是狗毛过敏吧?尽管你的裤子上没有一根狗毛,而那两只小狗一直闻你的裤子也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今天你接触过狗。你家里并没有养狗,而隔壁的徐六叔家的狗却丢了,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徐六叔拍案而起,“你把我的狗给毒死了?啊?就因为它老钻到你家院子里偷吃你家晾的那点儿破肉干?妈老爷子,我早就应该想到!”

曹飞鹏自恃有民警护法,完全无视徐六叔叫嚣,安然静坐不置一词。

李出阳说:“你也很聪明,虽然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因为动机被警方怀疑,但你很沉得住气,因为你知道在还没进行化验的现场证物上不可能采集到自己的信息,所以也没有关键证据证明自己有罪,于是索性就不说出毒狗的事情,避免被徐六叔记恨。其实你已经把事情隐藏得很好了,最起码清理干净了自己身上沾的狗毛,为的就是怕徐六叔或者他家人看出端倪。但你没想到的事警察会因为赖夏生被害一案找上了门,所以就没着急把藏在家里的毒药处理掉。”

紧接着李出阳面向徐六叔,做出一个了结的手势,“至于您苦心找了一下午的狗去了哪儿,现在还是好好问问他吧。民警就在这儿,如果您要觉得跟他私下和解不了,那完全可以让民警把他带走。”

徐六叔使劲儿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孙子,我跟你没完!你得赔钱!”

紧接着他又破怒为笑,冲李出阳说:“小李警官你先继续说,那到底是谁把赖家小三儿害死了?”

第8节

李出阳环视众人:“今天我走访了这么多人,原以为大家能给我还原出赖夏生死前的一举一动,但是很遗憾,迄今为止只有三个人跟我说了实话。”说着他看向丁惊宇,“张旭算一个,你算一个。可惜你所说的实话反而起了迷惑的作用,让我在思考时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

丁惊宇吓坏了,要不是乡里乡亲太多真没准儿会跪着爬过去拽出阳裤脚子哭诉清白。李出阳安抚地朝他笑笑,又指向另一个人,“这还是要拜你所赐,对不对?”

大家愕然,空中目光交会之处,正是一直在旁边默默恭听的赖小民。

老村长下意识站起来要问究竟,被一旁的王月薇扶住。老村长好像联想到什么,浑身一僵,又困顿地

摔坐下去。耿红英抬脚迈步似要上前帮腔,但身体却像被冰封一般停住。

“为什么要问我?”赖小民终于在大家疑惑的包围圈中开口。他声音嗡嗡的,也说不清是镇定还是紧张。

李出阳走近赖小民,“凶手就是你,对吧?”

“小李警官,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这么开玩笑。何况死的是我家亲戚,你说话还是慎重一些,否则一来没人信,二来也破坏警民和谐。”赖小民声音不大但咬字确切,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坦荡。

李出阳碰见过很多从一开始就拒不认罪的凶手,但平心而论,赖小民的表现力算是相当强的,一脸的怒气含而不露,满嘴的道理又不过多饶舌。李出阳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了,“那我问你,你到底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和我叔叔的死无关,更与你无关。”

尽管赖小民说得气定神闲,但李出阳还是能感觉到不远处耿红英肩膀一抽。

“你是一个配音演员,在你们业内,应该叫‘声优’吧?混二次元的,果然行事风格很犀利呢。”李出阳死死盯住赖小民脸,随时捕捉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露馅儿的表情。

人群里开始窸窸窣窣了。大家开始用极度负责和交心的态度剖析案情。

“小民咋可能是演员?”

“不是那种真正的演员,叫配音演员。”

“那啥是配音演员?”

“打个比方吧,《兄妹开荒》看过没?后台那两声鸡叫就得让配音演员来出!”

场面开始荒腔走板起来。老民警让众人打住,又问李出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出阳看着赖小民,“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很眼熟,但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我听他说话气息特别稳,就算是中午大家一起跑着去看赖家祖坟的时候,所有人跑了好几里山路都累得说不出一句整话,但他仍能够很稳健地跟人说话和交流。我想,这就是你们这个行业的特征吧?没有常年的练习和习惯养成是根本达不到你这种说话程度的。我之所以觉得你眼熟却又认不出你,实际上是因为我单单是对你的声音熟悉,但从你的面貌上却对不上号儿,才造成了错误的判断。”

“恐怕这只是你的想象吧?我用什么方式说话、在北京从事什么行业难道跟案件有关系吗?更别说你推断得完全没有依据了。你说我说话气息稳就是配音演员,那丁惊宇的视力还是51呢,你就能说他是飞行员?我二婶还会唱两嗓子山歌呢,你就能说她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无稽之谈!”赖小民拂袖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