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春天,爱尔兰海军训练舰“库·丘林”号从波斯湾进入印度洋,而后扬帆向北,来到了夏树熟悉却又陌生的东方世界。东南亚是英国和荷兰的传统势力范围,阿三的国度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遍地开挂,无论经济还是军事都缺乏可书之处;东印度群岛及马来半岛的丰富石油资源已为世人所认知,工业化开采的热度毫不逊色于同盟国阵营在波斯湾及北高加索地区的投入。
爱尔兰王国的政治战略从未有过向东方世界铺展的企图,但这并不妨碍爱尔兰的商人和商船队远行至此,当年的大饥荒迫使爱尔兰人逃离家园、流落各处,现如今,这种特殊历史事件造成的特殊状态反而为爱尔兰的海外贸易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无论是在科伦坡、吉隆坡还是文莱、马尼拉,每个著名港口都有或大或小的爱尔兰商会,每至一处,夏树夫妇都会受到侨民和商人的热情招待,这种子民遍天下的待遇可不是每一位欧洲君主都能够享受到的。
离开了马尼拉,“库·丘林”号很快进入了中国海域。如同世界各地的爱尔兰侨民对故土的思念,夏树同样在梦里一次又一次置身遥远的家乡,然而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此时却不是那个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国度,这里军阀割据、连年混战,外国势力横行霸道,虽然沿海的许多港口城市同样有爱尔兰商会立足,但夏树终究没有带着自己的爱妻前去——他知道那些地方是如何一番模样,可自己并没有能力帮助它摆脱历史的束缚,与其面对这残酷而又无奈的现实扼腕叹息,不如待它涅槃重生,再怀崇敬之心前来朝拜。
在德意志旗笼罩下的香港短暂逗留,夏树一行再次启程,朝北驶向日本海域。
日本,又称霓虹、泥轰,一个有着多重性格的国家,勇武、勤奋、凶悍而且偏执,在夏树的意识里是个极其可憎的名词。在这个时代,日本的经济规模和工业实力虽然位居世界前十,但跟排名最前的美德两国存在巨大的差距,就连奥匈帝国的经济指标都是它的倍数,可是这样一个工业经济上的“差等生”却有着令人生畏的军事实力,它的陆海军都曾在对俄战争中展现过强悍的肌肉,而且保持着等同或超过列强国家的扩张速度。至1919年,日本海军现役舰艇的总吨位仅次于德国和美国,他们拥有六艘第一流的主力舰——四艘金刚级战巡和两艘扶桑级超无畏舰,以及整支战备状况良好的舰队。若在公海摆开阵势干上一仗,它完全能力把奥匈帝国或者意大利海军给打趴下。
这样一个高度集权的军事帝国,自然对贫弱的邻居虎视眈眈,它的目光是如此贪婪,獠牙又是如此锋利,就连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高层都对它产生了警惕,然而随着同盟国阵营赢得大战胜利,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来自大西洋方向的现实威胁成为了美国统治者的心腹大患。在伦敦停战条约签署后,他们很快跟实力锐减的英帝国勾搭在了一起,葡萄牙危机便是他们联手对抗德国的第一场重要胜利。日本作为英国的盟友,大战爆发后早早对德宣战,并且从德国人手里夺取了胶州湾和南太平洋的殖民群岛,战后只得以狠心割肉的方式跟德国签署停战协定,从而避免单独跟欧洲阵营对抗的不利形势。经此种种,美日两国虽然没有缔结任何结盟协定,但它们的关系已然有了方向性的转变。此时的国际舆论存在一种普遍的观点——若是受到特定国际形势的催化,美英日三国形成新的协约阵营是完全有可能的。
尽管收到了日本皇室和政府的邀请,夏树却没有以访客的身份登上日本的土地。“库·丘林”号驶入东京湾,夏树在舰上接见了以陆军元帅伏见宫贞爱亲王为首的日本军政官员一行,对于这种奇怪的安排,日本方面颇有微词,但有人威胁要取爱尔兰国王夫妇性命确有其事,而他们又无法答应爱尔兰方面提出的苛刻要求——爱尔兰国王夫妇所到之处全面戒严,即便是最繁华的街道也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在场,所以勉为其难地选择了妥协。
当年尼古拉二世以俄国皇储身份访问日本,遭到极端仇俄人士的刺杀,差点丢掉了性命,追根溯源是因为日俄两国在争夺朝鲜及中国东北利益的过程中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日本之所以跟德国签署柏林条约,蒙受不败而败的耻辱,是因德国战胜了英法,而德国之所以能够战胜英法,公海舰队对英国大舰队的压倒性胜利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而这个关键因素的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当今的爱尔兰国王。这些小心眼又一根筋的日本愤青没条件跑去德国刺杀德皇威廉二世,逮着一个被德国人奉为天才英雄的德国皇室成员解恨也不错——流散于坊间的消息无从辨别真假,早先又有尼古拉二世的案例,日本政府岂能拍胸脯做出绝对的保证?
没能见到天皇陛下本人的“神容”,夏树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毕竟伏见宫亲王纵横日本政坛军界数十载,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何况与之随行的还有一位化石级的人物——被日本人奉为海军“军神”的东乡平八郞。
这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多岁,他们共同经历了日本从受列强凌辱到发愤图强、日渐强大的过程。与之交谈的过程中,夏树既惊讶于
他们老若枯木的脑袋里面装着许许多多与时俱进的新事物、新想法,亦惊诧于他们用武力征服一切的可怕意志。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实现了经济和社会的深刻变革,也透过一系列对外战争,获取了工业化所急需的各种资源和殖民地,战争赔款则更进一步培植了日本军事的力量。快速的变革意味着大量新生事物的出现,历史可资借镜的已经不足以适应时下所需,国家在很多方面的发展与进步使得主持国务的一些人很难保持清醒的头脑,而日本的宪政体制存在先天不足的缺陷,在举国狂热的军国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形势下,军人篡越文职官员职权变得顺理成章,当一个国家被狂热的军人所左右,它必然在武力扩张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迷失……
在拥有勃勃野心的同时,两位在军事领域资质极深的老者对日本军队的现状却又有着清醒而且谦卑的认识。日本陆军拥有亚洲一流的战斗力,甚至跟多数欧洲国家的军队相比也不为逊色,但德国在大战期间挑翻法国、强虐沙俄的表现让他们看到了跟世界一流水平的差距,德国军队的野战重炮让他们羡慕不已,首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战车和航空部队更让他们看傻了眼。战争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年多时间,德国军队在新兵器技术、战术领域的适应和领域是一笔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贵财富,日本向英国、法国甚至俄国派出的军事观察员连表皮也很难学到。伏见宫亲王深知坐在自己眼前的是这个领域的天才级专家,故而从一开始就放低身段,虚心请教,希望对方能够不吝赐教几招。
东乡平八郞在日俄战争中一战封神,从突袭旅顺、黄海激战到震惊世界的对马海峡之战,他的战术才华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其精彩程度着实不亚于后来的日德兰和弗兰德斯海战,按说犯不着向年轻后辈请教战术问题,但他显然注意到了航空母舰这种新式舰艇在战争期间所扮演的积极角色,日本海军虽然将一艘旧船改装成为航母,并且像模像样地组建了海军航空兵,展开了甲板起降训练,但他们所取得的成效并没有比英国人高明多少。东乡元帅试着跟夏树探讨了航母以及舰载机部队未来能否取代战列舰成为舰队核心的问题,对潜艇跟航空母舰的结合做了大胆的设想,甚至还对夏树推崇的标准型战舰提出了委婉的建议。
夏树见招拆招,既不至于失了礼节,又避免将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平白透露给对方,所以他们的会晤始终在不冷不热的气氛中进行,最后不痛不痒地结束了谈话。
当舰船驶离东京湾的时候,夏树站在舰艉甲板,怀着非常复杂的心绪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当今时代,美德各据地缘,渐成世界两极,纵有上帝之手,也难以让爱尔兰复制荷兰、葡萄牙在大航海时代的辉煌,但这并不意味着爱尔兰舰队没机会以胜利者的身份出现在东京湾。日本海军的“八八舰队”计划可不是用来唬人的,业已开工建造的长门级战列舰设计装备410毫米主炮、拥有27节航速的可怕怪物,已经完成设计而且获得预算批准的加贺级战列舰更是足以与英、美、德新一代海上巨无霸相媲美的强者,以日本之国力加紧建造如此规格的巨舰,独霸东亚远不足以满足它的胃口,成为亚太王者乃至称雄世界才是它的真正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