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弯刀骄横

1919年初春,在君士坦丁堡各界人士的欢迎声中,肩负特殊使命的爱尔兰海军训练舰“库·丘林”号驶入了土耳其的千年之都。

奥斯曼帝国与爱尔兰王国的友好关系,由德土两国的紧密战略同盟联系衍生而来,“冯·德·坦恩”号战列巡洋舰的“国际接力”则是双方密切合作的良好开端。爱尔兰制造的舰船、飞机、汽车遍及土耳其的军用和民用领域,并帮助土耳其修建了国内第一条现代化的城际公路;爱尔兰每年从土耳其进口的工业原料和手工产品价值高达数亿马克,在奥斯曼帝国的贸易伙伴中,进口额仅次于德国。

在舰船桅杆林立的金角湾,夏树望见了1250吨级的1916型标准驱逐舰、920吨级的u-145型远洋潜艇以及560吨级的“佩剑”型近海护卫舰,这三款都是爱尔兰造船工业最热门的外销舰艇——奥斯曼海军可是爱尔兰造船工业的大主顾。自爱尔兰王国独立以来,奥斯曼海军已先后为爱尔兰军用造船业的发展贡献了37艘舰艇订单,合同总价超过4500万马克,至今仍有上百名爱尔兰舰船工程师和海军教员在土耳其担任顾问。当然了,这些在奥斯曼土豪们眼里只算些“小菜”。当年协定用来替换“冯·德·坦恩”号的新战舰——三万吨级的超无畏舰“默罕默德”号,近期已在不莱梅的威塞尔造船厂完成舾装。它装备十门跟巴伐利亚级同型号的15英寸主炮,各项主要性能均接近或等同德国海军现役的巴伐利亚级,只等交付入役,就能够瞬间将奥斯曼海军提高到了世界级的高度,成为称霸黑海、威震地中海的“奥斯曼利刃”!

跟夏树12年前初次造访时相比,如今的君士坦丁堡增添了不少现代化气息,从港口码头的起重设备,到贯穿城区街道的电车轨道,还有居民的穿戴、橱窗里的商品,无不显现出一个古老国家迈入现代文明的奇妙变化。不过,奥斯曼土耳其的枯木逢春却不是因为发生了政体变革或者经济改革,这个新土豪的发迹仅仅归结于一样东西:石油。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候,石油的工业化开采主要集中在美俄两国,当时产量最高的油田就在高加索山脉南坡东端、里海之滨的巴库。从这里出产的石油不仅完全满足俄国的工业需要,还给俄国带来了巨额的收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俄国政府基本上是靠着石油收入来填补国库亏空,从而维持诺曼诺夫王朝摇摇欲坠的统治。

大战期间,俄土军队在高加索地区展开厮杀,俄军投入的兵力少于奥斯曼土耳其,所以他们多数时间都处于守势。在德国军队腾出手来加入这条战线之前,奥斯曼军队只取得了非常有限的进展,但到了1916年交战双方在明斯克签署停战协议时,德土联军已经占领了高加索山脉以南的全部俄属地区,德国和奥斯曼帝国的旗帜也飘扬在了巴库城头。根据停战协议,位于停战线上的巴库由俄、德、土三国共管,从这里出产的石油除一少部分供应俄国外,其余均作为战争赔偿交付给德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奥斯曼土耳其将本国所得的大部分石油用于出售。与此同时,在德国和土耳其军队共同占领的波斯地区,奥斯曼帝国将归属本国所有的石油开采权大部分出让给了德国,由此收获了一大笔转让费。因为石油,经济窘迫的奥斯曼统治者几乎一夜暴富,王室、政府、军队的委员们以雍容的穿戴和华贵的姿态出访各国,阔绰豪爽的出手全然不见了几年前的窘态。

这一次,夏树以爱尔兰国王的身份来访,他和夏洛特一上岸就收到了苏丹穆罕默德五世赠予的厚礼,他们在君士坦丁堡逗留期间所受到的礼遇也是极尽奢华之所能,这反而让习惯了简单生活的新婚夫妇俩感到不自在了。

夏树的好友法提赫帕夏依然肩负奥斯曼帝国海军委员会主席一职,有他的牵线搭桥,加上夏树一贯的灵活手腕,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为爱尔兰拿到了折合千万马克的丰厚订单——奥斯曼海军决定从爱尔兰订购一艘6000吨级的标准轻巡洋舰,他们在武器装备方面没有任何特殊要求,只是提出军官起居室要足够宽敞、餐厅设施要足够完善,以及所有舰舱的内部陈设装潢都预先采用土耳其风格。

因为双边关系良好,私下交往密切,夏树期待这次对奥斯曼土耳其的访问会是一段轻松愉快的旅行,结果行程是愉快的,但心情并不轻松。翻开奥斯曼帝国的历史,征战与杀戮贯穿着它的每一个时代。近代以来,它屡受列强欺凌,领土不断缩水,就连巴尔干的小国家也联合起来瓜分它的地盘,让人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唏嘘,现在这头老虎的病痛稍减,便又凶相毕露。它这一次主动进犯的对象可不是周边小国,而是两百多年来一直压着自己打的俄国!

大战结束后,高加索山脉成为了俄土两国边界。为了在这条新国界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态势,自停战以来,奥斯曼军队在高加索山区动作不断,他们陆续新建了数十个前哨据点,并将部分据点升级成为堡垒兵站,在此部署大炮,把不少俄军哨站乃至城镇村庄置于己方炮口下,而且有些建在险要位置的据点已经越过了双方商定的停战线。俄国人在战争中元气大伤,一开始选择忍气吞

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多次提出外交抗议无效,便开始采取以暴制暴的手段。在1918年初,俄土军队在高加索山区发生激烈的军事摩擦,双方各有士兵伤亡,驻军部队剑拔弩张,险些酿成战祸,在德国的调停下最终不了了之。

现如今,俄国发生了革命,罗曼诺夫王朝被推翻,新掌权的临时政府在民众和军队中间缺乏威信,奥斯曼统治阶层认为时机已到,便加紧对高加索山区的军事部署,甚至以保护土耳其侨民为由,派兵占领了位于高加索山脉南侧东段、毗邻黑海的两座海滨城镇。

革命的消息让驻守边疆的俄军将士手足无措,他们没再像之前一样对土耳其军队的进犯予以强硬阻截,而是一味地忍让退却。穆罕默德五世和他的权臣们却没有满足于此,他们居然对北高加索地区产生了贪欲,仿佛在他们眼里,那头尖牙利爪的北极熊已经一病不起,熊掌、熊皮任君割取,绝无半点抵抗能力。

北高加索地区农业发达,矿藏丰富,还有新近投入工业开采的油田,可说是一块日出斗金的宝地,确实非常诱人,而通过出售石油和出让开采权,奥斯曼帝国政府的财政状况在最近两年有了很大的改善,军事投入较战前增加不少,连年征战也锻造出了几支精锐部队,有没有德国军事顾问团的帮助,奥斯曼军队都能在北高加索展开一次大规模的占领行动,可一旦俄国完成了政权更迭局势稳定下来,必定索回这些被奥斯曼土耳其非法占领的地区,乃至采取报复性的军事行动——即便碍于形势暂时放过了土耳其人,今后也一定会找机会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奉还,到时候奥斯曼军队能否扛住毛熊的重击还是个未知数。

对于夏树的委婉提醒,奥斯曼的统治者们完全没有放在心里,擎着红底星月旗的近卫军团从伊斯坦布尔开拔,无数民众夹道欢送,人人摩拳擦掌,誓要将两百多年来所受的恶气一次吐个痛快。

夏树犯不上为奥斯曼军队乃至这个伊斯兰帝国的命运忧心,他在意的是国际格局的变化究竟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库·丘林”号重回地中海,按计划驶往苏伊士运河,然后进入红海和印度洋。就在航行途中,夏树忽然闻得俄国苏维埃取代推翻临时政府、武装夺取政权的消息。掐指算来,此时离跟尼古拉二世的会面还不到三个月,苏维埃革命的进程要比预料的快一些。退位的沙皇及其家人如历史那般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恐怕难以逃脱悲惨命运,而以当前的国际形势,俄国陷入内战几成定局,只不过支持旧贵族势力对抗苏维埃政权的换成了以德国为首同盟国阵营。

如今德国军力强盛,且与俄国陆上接壤,或有可能对革命政权实施大规模的武装干涉。由此看来,奥斯曼土耳其对北高加索地区的进犯恰到时机,将来还可能跟德国军队遥相呼应,向俄国腹地挺进,短时获益值得期待,但此时的俄国已经不再是尼古拉二世统治下的那个腐朽帝国了,革命的爆发是布尔什维克长期在基层劳动者中间发展巩固的结果,推翻罗曼诺夫王朝之后,苏维埃政权就已经在俄国的大多数地区建立起来,取代临时政府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这样的俄国虽然还非常虚弱,却是难以被打败的。

对君主们来说,革命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有瘟疫般的传播速度,而在于自己没有治理好国家,民众尤其是底层劳动者的不满早就已经为革命思潮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光靠武力干涉和暴力镇压无济于事,这跟乞丐组织的壮大或消弱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