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阜姆出发,进入白雪皑皑、冰装素裹的潘诺尼亚平原,在具有浓郁历史和文化气息的萨格勒布短暂逗留;跨过多瑙河上的铁路桥,来到温润丰沃、植被繁茂的匈牙利平原,来到美丽恬静、意蕴悠长的布达佩斯;沿多瑙河一路游览沿途风光,重温当年的青春记忆,抵达萦绕着曼妙韵律、飘荡着美酒香气的音乐之都维也纳……夏树夫妇此次造访奥匈帝国,在奥皇卡尔一世和皇后齐塔的热情陪同下,真正领略了这个国家的辽阔与壮丽,见识到它多民族、多文化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哈布斯堡王室的盛情款待无可挑剔,种种细节不必累赘,经过半个多月的旅行,夏树一行回到阜姆,重新踏上环游世界的航程。
“库·丘林”号停靠的下一站,是距离阜姆两百多公里的威尼斯。
威尼斯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它建筑在最不可能建造城市的地方。这个面积不到8平方公里的城市一度握有全欧洲最强大的人力、物力和权势,但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它的经济贸易地位日渐衰弱,延续一千多年的威尼斯共和国也在拿破仑军队的铁蹄下灭亡,之后被奥地利占领。直到19世纪中叶,威尼斯地区才重新回归意大利的版图。
进入20世纪以来,无论是战前岁月还是战后年华,威尼斯的经贸繁荣度都远在亚得里亚海对岸的阜姆之上,但前者发展缓慢、趋于饱和,后者发展迅猛、生机勃勃,它们背后的两个国度在经济和贸易形势上也存在相似的对比。意大利因第二次工业革命而日渐繁盛,其新兴工业在南欧具有典型代表性,航运较为发达,但在欧洲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竞争力不强;奥匈帝国是传统工业强国,军火、纺织、机器制造在国际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地理上,意大利是跟奥匈帝国最为接近的国家,在1815年至1861年这近半个世纪里,前者除撒丁地区之外,大部分领土都处在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之下,所以这两个国家在近代冤仇颇深,几乎视彼此为死敌,由俾斯麦一手促成的德奥意三国同盟非但不是铁板一块,反而埋藏着深刻的隐患,若非德国迅速挑翻英国、击败法国,德奥联手在东线遏制住俄军进攻,意大利铁定会反戈相向。德奥的强势使得意大利人不情不愿地留在同盟国阵营当中,而各项停战条约也鲜有惠及意大利的内容,大战之后,德国的工业经济摆脱了早先的束缚,甩开欧洲国家绝尘而去,新独立的爱尔兰屡创经济奇迹,就连暮气沉沉的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也出现了明显的复苏势头,唯独意大利的经济状况止步不前,国家背负沉重外债,工业生产出现下滑,失业人口有增无减,政治局势动荡不稳,战后三年多更换了三届政府,无论右派的保洛·博塞利还是左派的维托里奥·奥兰多都没能改变意大利经济下行的不利局势。
自登基以来,夏树遍访欧洲诸国,意大利是少数几个没有留下足迹的地方。时至今日,爱尔兰以及德奥两国的情报部们仍向他提出善意的警告:意大利的极端民间组织可能对对他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意大利人没有忘记1912年秋的伊奥利亚海夜战,当时奥斯曼土耳其以德国援助的高速鱼雷艇队重创意大利海军,狠狠打击了意大利的扩张野心,使得意大利在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争中虎头蛇尾,远未达成预期的战略目标。意土战争期间,有数以百计的德国军事人员帮助奥斯曼军队,夏树仅在伊奥利亚海夜战中登场,德国海军对此是严格保密的,但消息却从奥斯曼帝国流出,而他的特殊身份和巨大贡献引起了外界的关注,不少意大利人因此把在那场海战中战沉的两艘舰艇以及丧生的近千名官兵算在了他的头上,誓言要让此人血债血偿。
伊奥利亚海夜战造成的负面影响不仅在于军事层面,意大利海军将领将失利归咎于舰艇老化、设备陈旧,要求意大利政府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海军建设当中,军备的扩张给意大利的重工和军工带来了一小段时间的畸形繁荣期,但从19世纪后半叶持续至20世纪初的经济发展势头就此转向,政府背负的债务从那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眼巴巴看着爱尔兰的经济腾飞,由爱尔兰和奥匈帝国唱主角的三国经济联盟风生水起,意大利人对此很是羡慕。他们想要加入这个经济合作体,为此不惜低声下气、百般谄媚,可爱尔兰政府却无动于衷,意大利人遂因嫉妒生恨,新仇旧恨加在一块,某些冲动不顾后果的家伙会有极端想法便不足为奇了。
正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夏树这次访问意大利仅在经济状况较好的威尼斯短暂逗留,并不前往意大利首府或其他重要城市。在国内的舆论压力下,意大利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三世放弃了前往威尼斯与之会晤的打算,只委托政府首脑(部长会议主席)奥兰多等人前去迎接。
夏树虽然对意大利没什么好感,但对威尼斯独一无二的风光还是充满兴趣的。为了免受政治外交氛围的影响,他和夏洛特乔装简从,如普通游客那般进行了愉快的威尼斯一日游,在叹息桥下拥吻,在圣马可广场留影,在伊丽莎贝塔大街的露天咖啡馆品味意大利咖啡,享受落日余晖下的浪漫与宁静……
与意大利军政官员们的会
晤并不只是礼节性的,如今爱尔兰在积极寻求外部的工业订单,意大利则渴望通过与其他国家的合作摆脱经济等领域的困境,双方各有所求,且从不掩饰这点,按说只要以不妨害本国战略利益为前提,任何形式的合作都值得探讨和考虑。
不过,对于现代的国际经济贸易,意大利官员们的理解显然还有些误区。爱尔兰与奥匈、西班牙签署的经贸联盟协定,使得三个国家之间的贸易摆脱了原有的关税壁垒,能够以等同国内市场的价格进口各种货物,钢材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爱尔兰没有发达的冶金产业,造船、汽车、航空制造所需的普通钢材之前一直从德国进口,德国的钢铁工业虽然位居世界第二,但战后仍要供应海军造舰以及殖民地建设,并不能完全保证对爱尔兰的供应,奥匈帝国的钢铁产量只有德国的六分之一,但在满足本国需求之余,还有相当大的份额可供出口。现如今,爱尔兰每年从奥匈帝国进口的钢材在十万吨以上,原料成本的降低使得爱尔兰工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更具价格优势,奥匈帝国的重工业亦因稳定的订单而获益,钢铁产业的规模较战前扩增了百分之四十,反超法俄两国,登上了世界第四的排名。现在,意大利官员试图以免税加低价策略说服爱尔兰国王,既选错了时间,也选错了对象,结果必然是碰一鼻子灰。
意大利官员们的智商令人捉急,军队将领们的表现又能好到哪里去?在夏树面前,他们不遗余力地夸赞本国舰艇的技术性能,以表明意大利造船工业具有先进的水准,好像爱尔兰跟意大利合作就能够在技术方面大获收益似的,但事实恰恰相反。大战结束时,意大利海军拥有六艘无畏舰和多艘舰龄较新的巡洋舰,实力领先以四艘无畏舰和一打老式战列舰为骨干的奥匈海军。在奥匈帝国开工建造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级超无畏舰之前,意大利海军早就提出了自己的超无畏舰计划,怎奈经济形势衰退、财政状况不佳,海军的勃勃雄心只能继续停留在绘图台上。为了追赶头号竞争对手,意大利海军将补锅匠的精神发扬光大,他们将两艘建成仅仅四年的安德烈亚·多里亚级战列舰送回船坞进行技术改造,按意大利战列舰改造的传统将该级舰的13门305毫米主炮(三座三联装、两座双联装)全部镗大至320毫米,从而超脱出无畏舰的技术范畴,对外宣城是泛地中海国家最早列装的超无畏舰。
抛开奥匈海军略胜一筹的人员素质、训练水平以及战斗意志不说,改装后的安德烈亚·多里亚级战列舰面对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级仅有火炮数量优势,航速、防护、损管等关键性能全部落于下风。考虑到奥匈海军轻舰艇更新换代的效率已经反超意大利,照此趋势下去,再过几年时间,意大利海军将彻底失去半个多世纪以来对奥匈海军的战略优势。由于德国高层的态度一贯是偏袒照顾奥匈,对意大利一半拉拢一半威吓,意大利人恐怕早已生有异心。这次跟意大利军政要员们会晤,夏树从对手的言行举止中隐约察觉到这种心态,因而对意大利人的各种讨好和卖弄打起了太极。当“库·丘林”号离开威尼斯时,双方仅仅签署了几项在正常贸易方面相互给予优惠条件的备忘,成为夏树蜜月旅行途中收获最小的一站,但这只是空前,并非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