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面,浪潮涌动、寒风萧瑟,飘零的雪花与飞溅的水沫浑然一色。
走出温暖但狭促的舰舱,夏树的心绪豁然开朗。环顾四周,茫茫海面上只有悬挂着爱尔兰三色旗帜的舰艇。连同脚下这艘战列巡洋舰在内,共计战斗舰艇七艘,辅助舰船三艘,规模相较于他在德国海军时期指挥过的舰队显得不值一提,所不同的是,他对眼前这些舰艇同时拥有所有权、控制权及指挥权,因为依照爱尔兰王国正式颁布的宪法,王室出资建造或购买的海军舰艇都是王室的私有财产——由于王室不可能像对待真正的私有物品那样对这些舰艇进行随意处置,这种私有似乎只是形式上的,但情况恐怕不像宪政代表们想的那样简单。
当初制定宪法的时候,爱尔兰政府基本上是靠独立战争期间没收来的英国资产和为数不多的私人捐助维持运转,是王位候选人从德国带来了丰厚资金与优质资产,帮助爱尔兰政府迅速稳定国内形势,解决了最迫切的民众生计问题,并为爱尔兰王国描绘了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发展蓝图。作为回报,他们接受了王位候选人的提议,以符合常理而且有例可循的模式划定了王室和政府权责。等到若干年之后,当这些政府官员以及他们的继任者再认真思考这些宪法条文的深意时,应该会明白昔日的王位候选人是多么的高瞻远瞩,只要宪法不变,王权至高无上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削弱和动摇。
夏树亲自统帅的这支爱尔兰舰队,拥有战列巡洋舰1艘、装甲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1艘、大型鱼雷艇4艘,补给舰和维修舰只3艘,堪称是爱尔兰海军的核心主力。它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爱尔兰西南的北大西洋海域,距离贝尔法斯特所在的北海峡120多海里,在情势需要的时候,作战编队只消5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近贝尔法斯特,但除非是受到某些意外因素的影响而导致局面完全失控,夏树和这支舰队才可能会真正投入战斗,而在夏树的计划中,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属于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刚被选为爱尔兰王位候选人的那段时间,夏树一心想要以武力收复被英国军队占领的贝尔法斯特地区,既是要为新生的爱尔兰王国扬威,也是给为自己登基成王铸就历史之碑,然而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夏树对爱尔兰王国的未来有着越来越深入和长远的考虑,一个像德意志一样征伐四方的军国主义国家是注定不受国际社会欢迎和礼遇的,何况爱尔兰并没有德国那样雄厚的国力,它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外贸易,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尤其是令英国这样的老牌霸权国家折腰,对爱尔兰王国提高国际地位很有益处。所以,在解决贝尔法斯特争端的各种潜在路径中,夏树最终选择了难度最高但副作用最小的那条。
从出访欧洲各国到前往英国力争和平解决贝尔法斯特争端,夏树在非常短的时间里成功树立了智慧、大度、务实的领袖形象,在爱尔兰政府向英国发出最后通牒之前,国际舆论已倾向于支持爱尔兰,而爱尔兰和英国突然闹到了战争边缘,身为爱尔兰王位候选人的夏树居然当起了甩手掌柜,这出闹剧世所罕见,甚至让人莫不着头脑。但也有一些人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关键信息,进而作出准确的判断——这完全是为了对付英国所想出的阴谋!
正如基钦纳等人揣测的那样,夏树根本没有失联,而是隐藏在公众视野之外遥控指挥。不久之前,在法国布雷斯特,德国海军在大西洋沿岸的头号军事基地,更名为“贝尔法斯特”号的“冯·德·坦恩”完成了技术改装,从一艘单纯的主力战斗舰变成了一艘海军旗舰,在不削弱原有战斗力的前提下,加装了通讯指挥设施,编制舰员在原基础上增加了50人,以满足作战指挥之需。贝尔法斯特危机期间,绝大多数爱尔兰政府官员只知道他们的王位候选人应该是在海军新旗舰上,却不知这艘战舰具体处在什么位置,就连国防大臣皮尔斯也不例外。所以在面对英国外交官员的时候,他们大可以举手发誓,这令英国人恼火而又无奈。
危机爆发之时,跟随夏树出访英国的爱尔兰官员也一并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他们之中官阶最高的当属国务秘书和外交大臣,正因为他们的缺席,爱尔兰政府有充足的理由跟英国人打太极,并且对英国政府有关最后通牒的反驳无动于衷……
夏树在甲板上站了一小会儿,国务秘书奥·格雷迪疾步来到他身旁,一脸严肃地报告了刚刚收到的重要电报——英国政府在最后通牒的截止时限前发布了推迟在贝尔法斯特地区举行全民公投的官方公告,这虽然没有完全满足爱尔兰方面的通牒要求,但能够让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英帝国未战先退,不失为一场耀眼的外交胜利。夏树想像得到,当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居民们怀着复杂心情来到公投投票站时,突然得知英国政府迫于爱尔兰方面的压力推迟公投,惊讶之余,应该会重新权衡投靠英国与留在爱尔兰王国的优劣。
在英国政府的公报中,除宣布无限期推迟公投之外,还首次站在英国的立场上提出解决贝尔法斯特争端的意向,即在国际社会的公正监督下举行一场公平的全民公投,此举虽有换汤不换药的意味,却是针对爱尔兰最后通牒理由
的合理反击。一番深思之后,夏树对奥·格雷迪说:“英国政府处理危机的手法确实老练,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多向他们学习。”
国务秘书连忙应道:“您说非常对,今后我们一定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只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英国人的应对策略并没有完全超出夏树的预计,他从容不迫地吩咐说:“给首相发密电,让他以爱尔兰政府的名义向英国发出第二份最后通牒,要求英国政府放弃对贝尔法斯特地区的非法占领,所有英国军队必须在12月24日正午前从贝尔法斯特地区撤离。”
“时限会不会太短了?”奥·格雷迪提出异议,“英国政府很可能会以时间太过紧迫,十万英军根本来不及撤离为由要求拒绝?”
夏树对他的担心视若无睹:“拒绝便意味着战争,告诉首相,这点必须明确写在通牒的内容里。”
眼前这位爱尔兰国务秘书是夏树亲自从上百位候选人中挑选出来的,他拥有法学和哲学两项博士头衔,是典型的高智商人才,他的身份背景也很特殊,其家族是曾经统治爱尔兰的盖尔贵族,这些旧贵族在17世纪之后便已没落,但在爱尔兰,他们显然比英裔贵族更为正统。随着爱尔兰的改朝换代,旧贵族们看到了翻身的机会,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这个国家的统治阶层,但在夏树这里并没有捞到预想中的好处。新生的爱尔兰王国并没有迅速成为盖尔贵族复辟的暖房,也没有成为德裔贵族的天下,国家实行的是议会制君主立宪制,治理国家的权力掌握在首相和议会手中,所谓的贵族主要是非世袭的功勋爵位。
没有对盖尔贵族委以重任不等于对他们置之不理,借鉴俾斯麦的政治外交经验,夏树有策略地保持着各方势力的平衡。奥·格雷迪是明白人,既然夏树有意避开不谈,他不再多问,连忙执行命令去了。
奥·格雷迪走后,夏树独自一人眺望着茫茫大海,在英国作出退让的情况下接连发出第二份最后通牒,既不符合常理,也显得过于横蛮,英国政府即便选择拒绝,也会反过来占据道义的高地,从而成为师出有名的一方。夏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部署,一方面是基于对英国人所持底线的判断,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德国统治者意图的揣摩,说白了就是看准英德关系处在非常微妙的拐点,以超乎常人的胆识果断出击,迫使英国政府在忍辱负重与两败俱伤做处艰难的抉择。
在爱尔兰政府向英国递交第二份最后通牒之时,部署在贝尔法斯特外围的爱尔兰军队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平静,但在后方,爱尔兰军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第二轮动员,动员完成之后,编入陆军作战部队的兵员将达到四十万人,第二批后备兵员的作用显然不是投入前线的进攻梯队,而是在爱尔兰各地实施军事戒备,一旦战争爆发,他们的存在对于维持爱尔兰整体局势稳定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
与此同时,原本驻泊在威廉港的德国公海舰队侦察分舰队和第一战列舰分队相继拔锚起航,浩浩荡荡地奔赴弗兰德斯海域,部署在法国北部的德国陆军航空部队也取消休假实施战备值班,英国南部尤其是首都伦敦顿时风声鹤唳,更让英国人感到忧愤无助的是,从意大利传来消息,野心勃勃的意军统帅部准备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接管英国在地中海和北非的殖民领地,成就意大利在地中海域的霸主地位,重现罗马帝国的远古光辉……
这一次,英国政府没有立即通过官方渠道表态,而是以非公开的方式与爱尔兰首相进行沟通,英方委托人表示英国政府决意在贝尔法斯特问题上作出让步,但必须是以一种体面的、尽可能维护英国王室和政府形象的方式。有鉴于此,他们希望爱尔兰王位候选人殿下能够与英国的全权代表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会谈,并当面签署一份足以让他心安理得坐上爱尔兰王位的秘密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