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22日夜,正当人们沉浸在圣诞即将到来的喜庆气氛中,欧洲局势风云突变。爱尔兰王国驻英国大使代表爱尔兰政府向英国首相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通牒要求英国取消原定于次日举行的贝尔法斯特地区全民公投,因为目前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形势根本不能保证公投的公正性,公投结果有极大的可能受到人为因素的控制。
在这份限时12小时作出答复,如接受通牒要求则需要立即付诸实施的最后通牒中,爱尔兰政府摆出空前强硬的态度:如英国政府拒绝通牒或不予答复,而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全民公投照常或延迟举行,爱尔兰军队都将对贝尔法斯特地区发动军事进攻,以避免爱尔兰出现有违全民族意志的分裂。
在向英国政府递交最后通牒之后,爱尔兰政府旋即照会了各国驻爱尔兰使节,这一惊人的消息迅速通过电波传递到欧洲各国甚至是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并立即在政界引起轩然大波,大多数人都担心这场军事冲突会重新将欧洲拖回到战争的炼狱当中。
火上浇油的是,在爱尔兰向英国递交最后通牒后仅仅一个多小时,德国政府便发布了一份公报,公报的开篇虽冠冕堂皇地建议冲突双方将和平谈判的方式作为解决争端的首选手段,但“一切领土争端根本上尊重历史渊源和民族意志”这一关键句俨然表明了德国政府理解和支持爱尔兰王国的实质立场。
面对爱尔兰人正式递交的最后通牒,英国高层若熟视无睹或无动于衷,必将在舆论和道义上陷入被动。事态如此紧急,博纳·劳内阁的成员们只好连夜冒着风雪赶到首相府邸,经过一番痛苦的商议之后,由首相带着内阁的意见前往王宫聆听圣意。
面对心烦意乱的乔治五世,博纳·劳小心翼翼地汇报说:“事实上,除了陆军大臣基钦纳元帅,所有内阁大臣都认为我们只能忍辱作出让步,毕竟这个时候跟爱尔兰开战只会让德国人成为战略上的最大受益者——他们军事力量处于过剩状态,正愁经济贸易仗打不过我们,再来一次海上封锁,足以把英国这半年来的复兴成果烧成灰烬!”
乔治五世用两只大拇指揉揉太阳穴,闭眼问道:“陆军元帅的意见是咬牙跟爱尔兰人打这一仗?”
博纳·劳答道:“那倒没有。跟上一次内阁会议时的态度一样,他坚决认为只要贝尔法斯特之战打响,我们会很快输得一败涂地,最明智的策略是避免与爱尔兰交战。但他觉得我们现在要是作出让步,明天爱尔兰政府就会送来一份新的通牒,要求我们的军队撤出爱尔兰,否则采取军事进攻。”
乔治五世沉吟道:“这不是没有可能,那位殿下是我们所见过的最不按常理行事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最难对付。让一步,步步让,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博纳·劳是个比较懂得揣摩上意的人,他连忙应答:“照基钦纳元帅的意见,我们要想方设法拖过这几天,让贝尔法斯特全民公投变成既定的事实。目前对我们最有利的一点,恰恰是那位殿下的不按常理,他现在可不是身藏幕后的舰队参谋长,而是一个国家的王位继承人,实质上的统治者。在国家层面,所有的事务都必须按照符合常理的规则来,否则是难以获得国际公认的。”
乔治五世像是一个苦于过河的人突然发现了一座独木桥,但又不能确定它能够承载得了,所以语气显得比较委婉:“也就是说,爱尔兰目前的做法于国际惯例和既有法理是漏洞百出的。”
如果这是一条着实可行的出路,博纳·劳的神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凝重,他口气深沉地回答道:“严格来说是这样的,可是陛下也知道,这些规则从来只是强国约束弱国的,我们的总体实力虽然比爱尔兰强许多倍,但是在贝尔法斯特争端当中,他们在军事上拥有相对优势,而且从他们的背后支持者——德国,一贯的做法来看,他们恐怕不会将这些约束真正当回事。我们作出这些努力,结果是被爱尔兰方面无视,这对我们的国家尊严是一种可怕的贬低,而且在今后发生类似争端时,很可能被别的国家效仿。”
“你们的考虑确实有你们的道理,关键是我们不能肯定那位殿下以及他的支持者们究竟有多大的魄力,或者更确切地说,德国人给予了他们怎样的承诺。”乔治五世有些沮丧地说完这句话,忽而生气地斥责道,“难道我们曾经引以为豪的情报机构什么建议都不能提供吗?”
以英国情报系统当前的管理模式,博纳·劳虽为国家首脑,却无权干涉其运作,也不必为它的失职负责任,所以他可以用反嘲的语气应和:“别的不说,我们现在连那位殿下身处何处都不知道。除了接受爱尔兰的最后通牒,我们的任何意见和请求都可能被爱尔兰政府以无法联系王位候选人而遭搁置。”
乔治五世冷嘲道:“这种荒谬的事情也只有他那样的人做得出来吧!若是我也乘船出海,让你们以我本人联系不上为由拒绝掉爱尔兰的通牒,恐怕英国王室的名誉将因此毁于一旦。”
“那位殿下何尝不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声誉做赌注,对他而言较为有利的一点在于年纪很轻、资历很浅,军事方面的表现又很
突出,所以比较容易得到外界公众的原谅。”
浅尝辄止地说到这里,博纳·劳将谈话转回正题:“综合起来,我们认为接受爱尔兰的最后通牒,暂时取消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全民公投是比较稳重理智的做法。既然我们立足长远,跟美国人建立了重要的战略合作关系,就应该在这些非核心的问题上作出让步,以免让德国人找到武力干涉的借口。基钦纳元帅的想法其实很对路,问题是太过冒险了,我们不值得为了区区几千平方英里的土地和二十多万非本土人口赌上整个国家。”
“立足大政治的高度,内阁的考虑已经非常到位了,可是,站在国家未来的角度,这次退让必定给英国带来深远的影响,而且大部分是负面的……这真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啊!”
“而且留给我们考虑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博纳·劳心有不甘地说道,“大英帝国在与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场争端冲突都未曾发出过如此苛刻的最后通牒,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一定会让爱尔兰王国以及它那位自命不凡的殿下付出加倍的代价。”
正当公众形象良好的英国现任首相隔空放狠话的时候,那位不走寻常路的当事人正在有暖气的战舰船舱里与人对弈。虽然他的新指挥舰“贝尔法斯特”号拥有两万吨的排水量和相当不错的适航能力,其各项性能不仅在爱尔兰海军首屈一指,在如今的欧洲依然堪称一流。可是北大西洋海面浪潮汹涌,不习惯海上生活的人呆在颠簸不止的战舰上,简直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长年在海军服役的夏树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来自德国的特使——德皇威廉二世的私人联络官,同时也是德国皇室大家族的一员——巴登大公国的马克西米利安·冯·凯森伯爵,就早已吐得稀里哗啦了。不过,尽管这位年过五旬的伯爵面色发白,四肢乏力,精湛的棋艺依然让夏树在棋盘上举步为艰。
一局将近,伯爵的黑子又是胜利在望,他主动宽慰道:“陛下的棋路很有特点,视野非常开阔,着眼全盘的布局尤为精妙,在陛下这个年龄段,能够赢我几局的人是少之又少。”
王位候选人的地位犹如王储,理应称作为“殿下”,但冯·凯森伯爵无视夏树的纠正而执意使用这个称呼,其中自然有刻意恭维的成分,而在夏树看来,此举亦是一种暗示——如果爱尔兰能在德国的坚定支持下收回贝尔法斯特地区,爱尔兰的王位候选人将名正言顺地成戴上王冠,几日之差,提前更改称呼也就不怎么显得冒失了。
“我这招数对付棋艺一般的人胜算很大,但碰上伯爵这样的大师,结果就胜少负多了。事实证明,我需要学习和磨砺的地方还很多。”夏树谦虚道。真正的战场上,他几乎没有在失败中成长的资本,所以他博学古今,从那些经典战例中汲取经验教训,而在棋盘上,他热衷于各种尝试,有时用出其不意的棋路赢得大胜,有时输得一败涂。
伯爵摇头道:“下棋的棋艺再好,也突部破眼前这些格子,而在现实的世界里,真正的王者是不会受棋盘式的线条和规则限制的。陛下在这个年龄就已经领悟了这些,让我这样到了临进坟墓才开窍的家伙感到自惭形秽啊!”
看着眼前这局已无任何挽回余地的棋局,夏树感慨道:“棋艺可以在失败中历练,国家与国家的博弈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可以稳扎稳打地赢取胜利,我何必总是采取极端冒险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