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大雨浇灌着翠绿的大地,在利默里克北郊的仙女庄园,爱尔兰王位候选人的私有宅邸,夏树和他的伙伴们坐在落地窗后面抽着烟、喝着茶,看起来颇为惬意。虽然《伦敦停战条约》的签署给爱尔兰人留下了很大的遗憾,但这份条约至少为爱尔兰的独立和稳定提供了可靠的保障,德国军队驻扎期间,仇视爱尔兰独立政权的英国人不得不收起他们的刀剑,眼睁睁看着这个重获新生的王国度过它相对脆弱的“婴儿期”。
分坐夏树左右两边的男子,年龄都在四十岁以内,他们穿着笔挺考究的西装,精神抖擞,踌躇满志。左边是爱尔兰共和兄弟会的元老级人物,科克政变的最高领导者埃蒙·坎特,在夏树的提议下,爱尔兰王国议会将其选为首相,行使政府首脑的至高权力,负责组建政府内阁、推动正式立宪以及内政外交等一系列重要事务。右边是爱尔兰志愿军的重要成员,科克政变的实际发起者帕特里克·皮尔斯,他进入坎特内阁,出任国防大臣一职,负责爱尔兰王国的军队和国防建设。
在这个布局简单、装饰清雅的大房间里,有青年、中年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除夏树之外并无其他着军装者。他们气氛融洽地交谈着,没有人刻意充当翻译,但不同的语言却没有造成鸡同鸭讲的混乱场面——由于联合掌权的武装独立派别并不信任英国统治时期的爱尔兰籍地方官员,更不愿意把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国家大权交给那些处在权力阶层、推崇民主自治而非暴力抗争的爱尔兰议会党成员。基于夏树的特殊身份以及德国对爱尔兰独立的巨大帮助,他们宁愿依靠德国请来的高级顾问团重整爱尔兰的经济、工业、金融以及社会秩序,这些由夏树挑选和联络的顾问汇集了各行各业的人才,包括原德意志银行副总裁库诺·赫勒尔、原普鲁士内政部次长奥托·海伦布鲁克斯这样的强人,他们初来乍到,很快就展现出了令人信服的能力。在他们的帮助下,爱尔兰王国的中央政府得以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双方俨然进入了相得益彰的蜜月期。
“可以理解,在经历了上个世纪的大饥荒之后,多数爱尔兰人都有意把作物种植和牲畜饲养这些出产食粮的产业放在优先位置,以确保他们能够在各种艰难时势中生存下来。从地理条件来看,爱尔兰四周多山、河流遍布,优质草场占了可耕地的三分之二以上,最适合发展畜牧业,而且生活在城市之外的爱尔兰人几乎都在养殖牛羊家禽,出产大量的肉类、蛋类、鲜奶以及奶制品,这里出产的黄油比德国还多。”年近七旬的海伦布鲁克斯缓慢说道,“然而需要提醒在座诸位的是,在这个工业高速发展的时代,没有哪个以农牧业为主的国家能够获得一流强国的地位,法国人只是表面看起来强大,相隔43年的两场战争说明了一个事实,法国人的战争动员能力比我们德国差了很远,我想,这就是农业大国与工业大国的显著差别。”
“任何一个崛起的国家都需要强大的工业作为支撑,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年轻的爱尔兰首相接话道,“此前许多年,我们出口黄油的收益大都装进了伦敦的金库,只有很少一部分用于建设爱尔兰的基础设施。除了都柏林、贝尔法斯特、科克、利默里克这四座港口之外,其余地区的交通都很落后,绝大部分工厂都是生产力落后的家庭式作坊。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战争的消耗使得黄油、奶酪、皮革、肉品在世界市场上的需求大增,乐观估计,今年的农牧产品出口将为爱尔兰换来3000万到4000万马克的收入,我们将用这些钱建设第一批冶铁炼钢厂,建立我们的工业生产前,力争在明年之前制造出我们的第一门大炮。”
海伦布鲁克斯和坎特一个侧重理论,一个在说规划,其实都是一个想法:建立爱尔兰的工业体系。和平时期,爱尔兰可以不受限制地从欧洲大陆进口工业设备,但如果完全没有自己的工业,舰船需要送往外国维修,发动机需要从国外购入,国防事业过于依赖其他国家,一旦受到英国的海上封锁,再好的装备也会因为缺乏必要维护而发挥不出作用。
海伦布鲁克斯作为德国人,对爱尔兰的了解程度还不像对自己的国家一样透彻,坎特这个精明的会计在国家事务方面还是个刚入门的新生。如今第二次工业革命已近尾声,电力的广泛应用、内燃机和新交通工具的创制、新通讯手段的发明和化学工业的发展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这时候要在近乎空白的基础上建立起国家工业体系,就算用钱能够解决,那也是一个远超出爱尔兰财力的天文数字。普鲁士从最初传统农业国家发展成为欧洲一流的工业强国用了近百年时间,期间经历数次改革,又有着义务国民教育打下的坚实基础,后来还得到了普法战争和德意志帝国统一的巨大促动作用,以爱尔兰的现状,想要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走完工业化道路,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任务。
正因为有着这些清醒的认识,夏树才会感到十分矛盾。一方面,以农牧业为主的国家在工业时代发展慢、国力弱,而且国内经济极易受到国际市场的影响,由此很难建立起独立而又强大的国防。另一方面,通过外部援助和贷款强行将爱尔兰推上工业化的轨道,势必面临产品缺乏
竞争力、发展缺乏后劲的困境,搞不好就会陷入国家负债危机。
爱尔兰的国家工业是个大难题,却非无路可走。夏树在德国的私产绝大多数都交还给德国皇室或是出让给了德国政府,用以交换爱尔兰王国战后急需的各种装备物资,而爱尔兰王位候选人只是一个拥有非正式权力的头衔,暂时还不能给夏树带来任何的物质财富,但多年经营产业的成功经验让他游刃有余地重回本行。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收归德国政府所有,劳苦功高的船厂运营总监威泽尔辞去了这份报偿丰厚的工作,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来到爱尔兰,与之作出相同抉择的还有不少曾经受恩于夏树或为他独特魅力所折服的人。有威泽尔这些得力的助手,夏树放心大胆地从德意志银行贷入3000万马克,在满目狼藉的都柏林和科克港买下了大片土地及船坞设施,加上从英国人手里收回的、原本由他和霍兰共同持有的利默里克胡伯特造船厂,很快组建起了拥有三座大型船厂和一家航运公司的胡伯特海洋集团,并且采取了与爱尔兰政府联合经营的策略,从英法破产商人低价购入的货船组建了运输船队,大量收购爱尔兰民众手里因为战争而滞压的农牧产品转销英德两国,再用赚取的利润购入状况不佳但架构完整的船只送往旗下船厂进行维修,继而投入大西洋商贸航线的运营,将黄油、奶酪出口到西班牙乃至大洋彼岸的美国——坎特所说的3000万到4000万马克的收入,其实是借战后投机之风获得的丰厚利润,若以战前的正常价格计算,爱尔兰的农牧业出口每年所获仅在1000万马克上下,年景差的时候还远达不到这个数字。
“两次工业大潮,英国、美国、德国跃然成为首屈一指的工业强国。我们起步比这些国家晚了很多,国家的技术条件和自然资源也都差强人意,想要通过常规方式追赶其他国家,必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如果我们的工业走了一条有特点有优势的蹊径,情况或许会有很大的转机。”说到这里,夏树买了个关子,让在座众人揣测他的用意。
有人盯着黄油、奶酪、畜肉,觉得可以用现代工业手段生产较传统产品更易储存保管的罐头制品,用爱尔兰罐头抢占农牧产品的国际市场份额,这也算得上是个比较靠谱的想法。众人一番讨论之后,夏树揭晓谜底——建立以潜艇、鱼雷、小口径炮以及飞机为拳头产品的爱尔兰军工业!
早在战争爆发以前,利默里克的胡伯特船厂就已经是欧洲知名的高速快艇和潜艇制造企业,它生产的小型霍兰潜艇物美价廉,适合商业运行、科学应用,也可以用来训练艇员、探索海军战法,曾得到俄国、奥匈帝国、意大利乃至奥斯曼土耳其的订单。不过,胡伯特造船厂的许多机械设备都在战争期间被英国人拆走或是破坏,爱尔兰籍的潜艇设计师约翰·霍兰亦已辞世,如今胡伯特造船厂的重建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建。
“以柴油为动力的中小型潜艇会是国际军火市场的长期畅销品,建造潜艇的钢材、发动机和仪表设备对技术有一定的要求,预计我们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实现全国产化,届时整个军工产业链可以养活至少两万名工人。在没有战争威胁的和平时期,潜艇每年的销量大概在10艘左右,一旦受到军事冲突甚至战争的威胁,这个数字肯定会成倍增加。有特色又实用的军工产业,利润肯定要比我们到处兜售黄油丰厚得多,而且可以成为爱尔兰海军最具威慑力的作战力量,让任何想要靠近爱尔兰海岸的舰船指挥官都要三思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