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降落伞下的照明弹,在缓慢的下落过程中持续释放出强烈的光线,将一平方公里左右的海面照得如同白昼,而在德国人的视野中,除了那些已被看成是囊中之物的老式英国战列舰,这时竟赫然出现了多艘与之反向而行的高速鱼雷艇。
由于往日的作战训练时常有高速鱼雷艇部队参加,德国战舰上的嘹望人员以及第一时间获悉敌情的军官们当然清楚这些轻量级的对手有着多么可怕的威力。眼见这些离弦之箭狂飙而来,不少人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但他们还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境地,舰桥立即向所有副炮发出无限制自由开火的指令,前往速射炮和机关炮战位的通道上到处是提前搬运备用弹药的炮手,主炮撤下穿甲弹,改装榴霰弹,这种如临大敌的气氛,以往只有在敌方主力舰队逼近的时候才可能出现。
此刻,飘扬着分舰队司令旗的德国无畏舰“路易波特摄政王”号正处在斜线战列首位,侧后依次是“图林根”、“威斯特伐利亚”、“毛奇”。在轻松草菅英国舰队唯一的战列巡洋舰之后,丰克以这四艘主力舰歼灭英国人余下的六艘前无畏舰本是全无悬念的事情,大群英国高速鱼雷艇的出现使得战场形势瞬间发生了变化。对丰克和他的将士们来说,这些“短腿”的家伙是如此来到离英国港口至少两百海里的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捱过敌人的凶猛攻击——从1904年到1914年,以高速战艇攻击主力舰队为主体的会操在德国海军内部举行了不下三十次,从操练的结果来看,攻守双方平分秋色,但从战略角度来看,总身价不到千万马克的高速鱼雷艇群跟单艘造价达到三四千万的无畏舰、战列巡洋舰抵拼对换,后者无疑是失败的一方。
一次次的会操失利曾让公海舰队各战列舰和主力侦察分队从上到下都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在一段时期内严重影响到了海军的威望和士气,但严酷的训练无疑要比虚有其表的演练有益得多。被虐的次数多了,主力舰艇上的官兵们绞尽脑汁地找寻对策,他们在战术和技术层面摸索出了多种有效抵御高速鱼雷艇袭击的办法,并在海军高层的支持下运用到实战当中。纵观这十年的海上会操,公海舰队的主力舰编队前六年胜少百多,从1911年开始,随着越来越多的无畏舰和战列巡洋舰取代老式战列舰、装甲巡洋舰担纲主力,战胜高速鱼雷艇群的比例不断提高。在1914年举行的四次大型会操中,主力舰编队三次取胜,仅有一次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落败。
有了这些铺垫,走进日德兰战场的德国舰队比自己的对手拥有更为充分的准备,惊世之胜早在日常的训练中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在这寒风凛冽的夜晚,菲利克斯·丰克带着他的参谋军官们静静站在舷窗后面。四艘主力舰默契地将航速降到了20节,并且同步左转,使得舰上除右舷副炮之外的所有火力都能够施展出来。片刻过后,英国人的高速鱼雷艇群已经冲到了离德国舰队战列线大约5000米的位置,德国主力舰的中口径副炮率先开火,数秒之后,十多发炮射照明弹接连绽放光芒,点缀夜空的繁星黯然失色,漂浮在天穹中的云朵映照出绮丽的光晕,那些在浪尖跳跃的英国高速鱼雷群清晰可辨地呈现在了德国炮手们眼前。
三十多门大口径主炮、百多门副炮和速射炮在前后间隔不到五秒的时间里发出震耳轰鸣,这密不透风的炮火好比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英国高速鱼雷艇群所处的海面激起水浪无数。在爆炸激起的海浪冲击下,重量从两三吨到七八吨不等的高速战艇就像是坐在公牛背上的骑手,哪怕自身平衡能力再出色,也免不了被甩得七荤八素,有运气差的直接被海浪拍翻,有迎头撞上波峰骤然失速,还有被炮弹击毁或被弹片击伤的,这样的场面不禁让人想起燧发枪时代整排火枪手对抗骑兵的战斗,惊心动魄,血腥残酷,而且在战斗之初很难料定哪一方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无限制的自由开火并非盲目乱射,而是不经射击指挥系统调配校正,由操炮人员直接观瞄射击,从而使战舰的火力输出达到极致水平的作战模式,是错落有致还是错乱无序,最关键的因素是“人”。自从公海舰队组建以来,志在挑战英国海上霸权的德国海军,每年举行实弹射击和联合操演的次数都位居各国之首,就连英国海军也只能望其项背。辛勤的付出加上德国人严谨刻板的性格,促成了德国海军炮术能力的飞速提升,在1911、1912和1913年这最后三届英德海军炮术交流中,出场的德国战舰都取得了大比分的优势。面对展开集群冲锋的英国高速鱼雷艇群,副炮战位上的德国炮手们忙而不乱,依照本舰与敌方艇群的相对方位确定水平射角,将射击弹着点定于前排战艇之前,即便稍有误差,也无碍于副炮火力的线性覆盖。
平常用于攻击中远程目标的战舰主炮,装填榴霰弹之后俨然成了超大号的散弹枪,“路易波特摄政王”号的双联装12英寸主炮和“图林根”、“威斯特伐利亚”、“毛奇”的三联装11英寸主炮分别以每分钟1点5发和每分钟两发的速率开火。这意味着在英国鱼雷艇群有幸冲到较近的危险区域发射鱼雷之
前,四艘德国主力舰将有机会展开三到五轮射击,绝对数值并不大,但在三四千米的距离上,每一发榴霰弹产生的霰弹能够覆盖数百平方米的区域,重叠之下,面状覆盖的杀伤效率能够达到非常恐怖的程度。
数量庞大的英国高速鱼雷艇无需冲到理论上的必杀距离才发射鱼雷,离德国舰队还有三四千米,不少鱼雷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放出鱼雷。以夜战的视觉条件,这些鱼雷的命中率固然很低,但夜幕同样为鱼雷的航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德国战舰很难像在白天那样早早进行规避。
从德国舰队开火算起,还没到一分半钟,英国人的高速鱼雷艇就有近半数受损或是遭到击毁,幸存下来的鱼雷艇均在距离德国舰队两千米之外射出鱼雷——在最后一艘英国高速鱼雷艇投射鱼雷之时,经验丰富的德国指挥官已经命令他的舰队进行大角度的机动转向,这也是在夜战环境下规避敌方鱼雷攻击的最好办法。舰队之中,吨位最大的“路易波特摄政王”号曾在第一次弗兰德斯海战中挨过英国潜艇的黑枪,险些葬送了德国海军的大海局面,这一次,它率先完成了5个罗经点也即56点25度的大转向,这当然跟它作为旗舰最先得到战术指令不无关系,利用大修机会进行改进的轮舵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紧接着,动力最强劲的“毛奇”号也转向到位,然后才是两艘稍早期建造的老无畏舰。
厄运是否会降临在德国战舰身上,跟这个顺序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一转眼过后,海面上到处都是鱼雷航迹。有的德国舰员冷不丁看到一条鱼雷拖着白色的尾迹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擦扎舰尾或是舰舷溜过,随即又消失在黑暗当中,顿时被惊得哑然无言。
突然间,炮声隆隆的海面响起了一个巨大的爆炸声,一团冲天水柱霍然出现在了“路易波特摄政王”号舰尾左侧。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看到这个场景,其他德国战舰上的官兵们不禁愕然:难不成这艘凯撒级无畏舰对敌人的鱼雷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仅过了几秒钟,又一个爆炸声在德国舰队的阵列中响起——遭殃的是“图林根”号。若是同期建造的英国无畏舰,一枚鱼雷很可能成为致命伤,而德国无畏舰俨然是身披坚甲的重骑兵,只要鱼雷定深不太靠近舰底,舷侧的装甲带和防雷隔舱就能吸收掉鱼雷爆炸的大部分威力,舰壁的破漏也能够借助细分隔舱设计以及良好的损管能力进行控制。
十数秒后,海面上又接连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先是一艘大型鱼雷艇被鱼雷炸成两半,接着是火力强大的战列巡洋舰“毛奇”号,它成为了这个夜晚第三艘也是最后一艘被英国鱼雷命中的德国主力舰艇。
以损失二十多艘高速鱼雷艇的代价取得了击沉德国轻舰艇一艘、击伤大型战舰三艘的战果,英国海军一直努力积攒的人品俨然在这一晚实现了大爆发。尽管遭鱼雷创击的两艘德国无畏舰和一艘战列巡洋舰均未失去航行能力,原本令英国前无畏舰望尘莫及的航速降了下来,精密的光学设备极有可能在猛烈的震荡中受损,即便舰炮系统仍旧保持完好,舰艇的作战能力必然大打折扣。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心里早就憋了一大口恶气的卡尔索普可不会放过,他当即率领以“非洲”号为首的六艘前无畏舰调头转向,准备先把防御力相对较弱的德国战巡干沉,再逐一收拾掉形势不妙的德国无畏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