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腓特烈大帝”号静静停泊于毗邻北海的威廉军港时,以“国王”号为首的德国主力舰队正摸黑驶过丹麦大贝尔海峡。北海、波罗的海以及北大西洋的大部分海域被宣布为交战区,那里潜艇横行、水雷遍布,中立国船只莫不敬而远之,昔日的繁忙航线也因此变得冷冷清清。
浪涛涌动的海面上,庞大的德国舰队排成了一条近十公里长的单纵队。12艘1913年级和1911年级大型鱼雷艇在轻巡洋舰“科尔堡”号的率领下航行于纵队前列,紧随其后的是“国王”、“大选帝侯”、“凯撒”、“路易波特摄政王”这四艘实力最强的德国无畏舰,它们编为第1战列舰分队,之后是编为第2战列舰分队的“拿骚”、“莱茵兰”、“赫尔戈兰”、“图林根”,这些全装三联装舰炮的老式无畏舰因为海战中的优异表现而被誉为“最出色的两万吨级主力舰”。随行的另外两艘无畏舰,修复受损动力系统而顺便进行了技术改装的“威斯特伐利亚”号以及新近服役的“边境总督”号编入了护航舰队,与搭载了部分海军步兵的老式战列舰“布伦瑞克”、“洛林”相伴而行,直接保护着由12艘旧式巡洋舰组成的主力运兵舰队。
在德国舰队的末尾,18艘1911年级和1906年级大型鱼雷艇组成了数量可观的后卫部队。之前的大规模海战以及小规模接触战当中,这些偏重航速的轻舰艇都有不错的表现,但此次远航使得它们续航力短的缺点充分暴露出来。即便单程前往爱尔兰,它们至少需要在中途补充一次燃料。德国海军已预先派出10艘煤船前往挪威西北方海域,但船对船的燃煤补给需要良好的海况以及较长的时间,一旦出现连续的恶劣天气,德国主力舰队很可能在没有大型鱼雷艇随行的情况下进入爱尔兰海域,这在战术上又将是一个非常不利的影响因素。
从大贝尔海峡到卡特加特海峡再到斯卡格拉克海峡,这300海里的曲折航线在“国王”号的航海图上被标注为“黄色航程”,它全程处于丹麦、瑞典和挪威水域。这三个国家均保持中立,但越是这样的中立国家,交战国的谍报人员活动越猖狂。霸权初兴的年代,英国就开始在丹麦和瑞典发展情报机构,随着德国海军强势崛起,伦敦在这两个北欧国家的情报投入大幅增长,战前在一次宴会场合,一名英国海军官员就不无得意地说,无论德国公海舰队从哪条航路驶入北海,英国海军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预警报告并作出应对,如果德国舰队不满足于在日德兰海域露个脑袋,而是不知死活地深入北海,英国本土舰队能够在几个小时内把德国海军打回到上个世纪的状态。
经过了日德兰和弗兰德斯的大海战,大多数人再想起这句话只会觉得是个莫大的讽刺,却忽略了这背后所隐藏的信息。如今德国海军虽在主力舰艇方面占有逆转性的优势,稍有不慎仍可能被对手翻盘,况且此前三次重量级的海战,公海舰队都是轻装上阵,充分利用了对手在心理、战略方面的顾忌和掣肘,在相对不利的形势下接连取胜,可是这一次,双方的战术地位完全颠倒过来,德国舰队劳师远征,英国人有机会以逸待劳,若是后者再在情报方面占得先机,无疑将拥有更大的胜算。
天明时分,“国王”号领衔的德国主力舰队已航行到了卡特加特海峡与斯卡格拉克海峡的交界地带,海面渐渐开阔,但舰队的航线离丹麦海岸仍不过二十多公里。供给公海舰队使用的是萨尔煤矿区出产的优质燃煤,每次战斗出航之前,舰艇上的锅炉都会进行清洗,可这一切依然摆脱不了燃煤锅炉的先天制约——这支以15节航速航行的舰队上空飘荡着醒目的烟柱,甚至在三四十公里外都能够看到,有眼力的老海员可以通过烟云的形态推断出舰船队的大致规模。
燃烟无法进行人为的掩蔽和伪装,只有阴雨天气可以有效降低海面上的可视距离。正因如此,德国舰队刻意选择了在这种糟糕的天气出航,然而大自然的脾气总是让人难以捉摸。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晚的雨,清晨的海面却迎来了破晓的曙光,雨水清洗过的空气干净透明,舰队右舷方向的海岸线轮廓清晰可见。
开弓已无回头箭,这个时候,德国舰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同时寄希望于即将在比利时海岸发起的登陆行动能够成功转移对手的注意力。按照预定计划,“腓特烈大帝”号将在这个清晨带着“凯瑟琳”、“奥斯特弗里兰”、“波森”从威廉港启程,两艘装甲巡洋舰和三十多艘大型鱼雷艇护送运兵船及登陆舰艇紧跟其后,西弗里斯兰群岛的荷兰人将有幸目睹这支舰队浩浩荡荡地开赴弗兰德斯海域。不出意外的话,英国海军高层很快就会通过各方渠道获得这一重要情报,此时大约4000人规模的英军陆战队正在布鲁日一带协同比利时军队抵挡德军进攻,一旦德国海军陆战部队在赫布吕泽附近登陆成功,无异于一把尖刀刺进了协约国军队的后背,处境本就非常不妙的布鲁日防线很可能迅速崩溃。等到德国军队进占比利时北部海岸,困守安特卫普的比利时王室将不得不在流亡和投降之间做出艰难抉择……
几个小时之后,德国舰队驶过瑞典·丹麦海域,进入了挪威与丹麦之间的公共水
域。这个时候,阴云又重新笼罩海面,接着又下起了雨,海峡的宽度也从最窄时的六十多公里扩大到了一百公里左右,被岸边眼目窥见踪迹的几率不复存在,然而临近正午的时候,“国王”号却收到了前哨舰发来的灯光信号:在挪威领海的边缘位置捕获挪威巡逻舰一艘!
在中立水域捕获中立国的军舰,这听起来就像是暴徒扣押警察一样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却体现出强国肆意横行、弱国处处受欺压的常理。挪威作为独立国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9世纪,但从14世纪开始,它先后被丹麦和瑞典统治,1905年才从瑞典治下独立,并且选择了君主体制,尊丹麦国王的次子卡尔为挪威国王,称哈康七世。到了1914年,挪威王国的领土面积超过30万平方公里(部分北方岛屿是1914年以后纳入王国领地的),而人口仅为250万。同时期的德意志第二帝国领土面积54万平方公里,却拥有6700万人口,法兰西第三共和国领土面积55万平方公里,拥有4000万人口,人口密度的差距显而易见。
历史上横行北欧、叱咤风云的维京人早已选择了安定的生活方式,以农林渔矿为主要经济支柱的挪威王国国力有限,军事实力较为弱小。20世纪初,它依靠一支小而精锐的职业军队保卫漫长的海岸线,其陆军的常备部队约为4万人,主要部署在本国的南部和西南部地区,海军拥有近百艘舰船,但以岸防战列舰为主力的海军部队,所有舰艇的总吨位加起来还不到3万吨,即便在战争的威胁下扩充了军队规模,在主要参战国眼里依然不值一提。
被德国前哨舰艇捕获并扣押的挪威巡逻舰排水量仅有三四十吨,一艘1913年级大型鱼雷艇在它面前已是庞然大物。望远镜中,夏树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德国陆战队员已经控制了这艘悬挂着挪威海军旗的炮艇,十数名穿着军装的挪威水兵离开武器设备的操作位置,挤在这艘炮艇狭窄的后甲板上,不知道他们此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态面对这种粗暴无礼的侵犯,要知道他们可是在挪威领海执行正当的军事巡逻任务,若是发生在和平时期,这必定会在外交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这场可怕的战争已经给世人带来了一个又一个颠覆思维的震惊消息,战争爆发不满百日,参战国家的阵亡将士已逾百万,大不列颠的海上霸权急速陨落,哈布斯堡的千年王朝摇摇欲坠,一座座历史悠久化为废墟,数以万计的无辜平民死于非命,欧洲乃至世界的格局正在发生剧变,在这个动荡的时代,谁还在乎挪威这样一个北欧小国的尊严是否受到了侵犯?
在“国王”号的舰桥上,没有人问“该怎么办”或者“会怎么办”,因为在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舰队司令部就在“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任何手段”的大原则下明确了碰到类似情况的处理办法:强行扣押挪威海军人员,直至舰队抵达爱尔兰海域并运送部队登陆之后再予释放。
及至午后,德国舰队在挪威的林讷角以南海域转向,从而结束了这段漫长而微妙的“黄色航程”,整个航行途中,主力舰队将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状态,单方面接收己方无线电讯号,并密切监听截收外部的通讯电码,但到这时为止,他们并未截收到可疑的通讯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