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泽布吕赫和奥斯坦德遭到德国海军突袭的第二天,英国战时内阁在伦敦召开紧急会议。海军大臣丘吉尔带着万分痛苦的神情告诉众内阁成员及列席会议的高级将领们,在昨晚的战斗中,共有17艘英国舰艇被击沉或重创,89名英国海军官兵阵亡、近200人受伤,比利时方面亦损失了200多名士兵,两座比利时港口的防御设施受到严重破坏,更糟糕的是,德军用沉船阻塞它们的出港航道,使得驻扎在泽布吕赫、奥斯坦德以及布鲁日的英国舰艇全数遭到封锁,而航道清理工作至少需要一个星期,这还得指望德国海军在此期间不再发动袭击。
“种种迹象表明,德国海军将于近期在比利时海岸发动较大规模的登陆作战,以策应德国陆军对比利时北部的攻势,若是登陆作战获得成功,德军大本营很可能做出在不列颠海岸进行登陆的决策。”
听到丘吉尔的这番推断,内阁会议满场哗然。在这之前,有关德国军队可能登陆英国的传闻满天飞,甚至英国谍报人员传回的一些情报也显示德国人确有这样的计划,但随着德国海军陆战部队投入亚眠战场,在离海岸好几十公里的内陆同法国军队展开激烈厮杀,进而向巴黎战线挺进,这种传闻自然而然的降了温。在英国海军参谋部的专业人士看来,既然德国唯一的海军陆战师卷入了绞肉机般的西线战场,短时间内是难以回归本位了。谁曾想巴黎战役还未分出胜负,经历了战火锤炼的德国海军陆战部队悄然抽身而出,回到本土进行补充休整,磨尖的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肃静,诸位,肃静!”
首相阿斯奎斯不客气地提醒同僚们,内阁会议仍在进行,保持安静既是规矩和礼仪,也是镇定不乱的表现。
“对于德国海军的这一举动,我们的海军有什么应对策略?”阿斯奎斯看着丘吉尔问。
丘吉尔早有准备,他迅速回答说:“保守的办法是在比利时海域部署尽可能多的潜艇,主力舰队保持现有部署,发现德国登陆舰艇后以潜艇展开袭击;激进的办法是将主力舰队部署到多佛尔,将雷击舰艇部署到敦刻尔克,将潜艇部署到比利时,等着跟德国舰队来一场硬仗。”
阿斯奎斯虽然没有从军经历,但在布尔战争期间,他在战时内阁担任的内政大臣,对战争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大英帝国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却是一百年来未曾出现过的,而阿斯奎斯也不是皮特父子那样的旷世奇才(老皮特是英国第9位首相,任内带领英国军民赢得七年战争的胜利;小皮特是英国第14位首相,以财政改革支撑了对拿破仑的战争。父子俩皆被视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首相之一),丘吉尔给出的两个选项让他颇感为难,无从下手,只好求助于海军总参谋长蒂沃顿·斯特迪中将。
“根据我们的估计,德国公海舰队目前拥有12到14艘主力舰,数量较我们多2到4艘,整体航速比我们快2到3节,战列巡洋舰编队的优势非常致命,若是再次爆发主力舰队间的决斗,我们的赢面只有3到4成。”斯特迪中将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以当前的状况,英国海军最好采取谨慎策略,伺机而动。
“需要提醒一点——阿布维尔和勒克罗图瓦被德军占领之后,法国东北部和比利时北部都已经处于德国人的陆上包围,比利时国王和他的军队对现在的局面感到非常失望。一旦德军攻占布鲁日及相邻海港,同时封锁西斯海尔德水道,身处安特卫普的比利时王室、政府和军队将会变成德国人的盘中餐,届时我们将失去这个弱小却勇敢的盟友。”丘吉尔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非常无奈的表情。在场的内阁大臣们当然不会忘记,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一致否决了丘吉尔把比利时国王阿尔贝及其政府机构“请”到英国来的提议,毕竟阿尔贝国王曾明确表态,他和他的军队将留在比利时,哪也不去。
内阁会议正在进行中,一位来自法国的重要访客让阿斯奎斯宣布暂时休会,他让陆军大臣基钦纳、帝国总参谋长查尔斯·道格拉斯爵士以及海军大臣丘吉尔、海军总参谋长斯特迪这四位军事方面的关键人物随同自己前往会客室。在那里,身材敦实的法军参谋长克莱热里将军带着一脸焦虑与他们逐一握手。
“近日来,巴黎最重要的人文建筑——凡尔赛宫、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等等,在德军炮火的打击下蒙受了令人心碎的损毁。为避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变成一堆瓦砾,我们准备放弃巴黎。”
克莱热里将军话刚说完,大胡子的基钦纳不留情面地反问:“难道在你们法国人眼中,这些历史建筑的价值比国家的利益还要高?”
这自然只是法国人惯用的托辞,他们不那么愿意承认德国人的军事优势,而克莱热里进一步解释说:“我们得到一份情报,德国人正准备在科唐坦半岛或布列塔尼半岛发起登陆作战,若我们继续在巴黎集结重兵,后方是毫无防备的,到时候很可能造成全线崩溃。所以,我们考虑主动放弃巴黎,节节后撤,最终在卡昂·勒芒·图尔·里昂一线挡住德国人的进攻。”
在座的军人政客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德国军队将占领法
国东北部地区,从加莱到勒阿弗尔的海岸线及港口都将插上德意志帝国的黑鹰旗,德国人可以从容集结舰船和部队,跨过英吉利海峡最狭窄的位置入侵英国。
但是当着法军参谋长的面,在座的英国军政大员没人阐明这一点并以此要求法国军方重新考虑他们的抉择。陆军元帅基钦纳继续冷言冷语:“也就是说,你们打算将大半个法国拱手让给德国人?”
“占领这些土地对德国人没什么好处,他们的后勤运输线拉长了几百公里,还要随时提防法国军民的游击进攻,他们会遇到拿破仑军队在俄国面临的各种困难。”克莱热里将军麻利地答道。
“出于善意的提醒……从卡昂到里昂横跨300多英里,要防守这样长的一条战线,兵力将被稀释,敌人却可以从容选择几个突破口,集中兵力一举突破你们的防线。到时候你们就得考虑是撤到南部山区继续作战,还是向德国人求和了。”基钦纳说。
克莱热里将军面露愠色,却无语以复。
基钦纳唱了黑脸,他的参谋长斯特迪中将便出来唱白脸:“为了支持法国打赢这场仗,英国可是将陆军主力部队全部派往法国了,新征召的士兵完成训练还需要一段时间,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的部队正跨越半个地球赶赴欧洲,而在东欧战场上,我们的俄国盟友已经痛击了奥皇的军队,他们正集结重兵再次进攻德国。我们相信,只要法国军队再在巴黎坚守几个星期,战场形势一定会发生利于我们的改变!”
“我们也希望在巴黎迎来战争的转折点,至少像四十多年前那样,让德国佬对这座伟大的城市无可奈何,但是……”克莱热里将军遗憾地摇摇头,“再这样坚守下去,德国人的大炮迟早会将巴黎夷为平地,而我们精心构筑的防线连同勇敢的士兵们也将一并消失。”
斯特迪中将劝道:“若能催促俄国军队提前发起东线攻势,迫使德国军队从巴黎前线撤走部队,很快就会出现转机。”
法军参谋长明显不为所动,三国协约当中,法俄结盟最早,合作最为紧密,战争爆发之初,正是在法国政府的激励利诱下,俄国军队还没完成准备就匆匆派出两个集团军进攻德国,使得德军在西线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抽调了两个兵团前往东线,等于以两个集团军的代价拉了法国人一把。如今巴黎形势岌岌可危,法国政府肯定会向俄国再三求援,而求助的结果写在了克莱热里将军脸上。倒不是俄国人见死不救,坦能堡之役让他们失去了两支利剑,之后俄军虽然在加利西亚战役重挫奥匈帝国军队,自身的损失也相当可观,以沙俄军队的战争准备,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连续发动三场大规模进攻绝无可能,何况兴登堡指挥的德国东普鲁士军团已摆开进攻俄属波兰的架势,不甘失利的奥匈帝国也调集生力军策应德军,一场决定东线形势的大战即将在波兰平原展开,只有等俄军打赢了这场战役,才有可能反过来进攻德国。
从克莱热里的神情当中,在座的两位英国内阁大臣和高级将领们读出了这些令人悲观的内容。
“如果法国军队在迫不得已的情势下放弃巴黎,我们应该给予理解和支持,相信全世界心存正义的人也会为联军将士在巴黎的英勇牺牲肃然起敬。”
历来以性格激进、观点尖锐形象示人的海军大臣丘吉尔,难得说出这般温暖的话语。值得注意的是,他前一句话说是法国军队放弃巴黎,后一句提到了联军将士的牺牲,显然是意有所指。巴黎战役打到现在,不仅百万德法军队激烈拼杀,英国远征军部队也在战斗一线奋勇作战,参战部队的伤亡率并不比法国军队低,而且英国军队还在阿布维尔和亚眠独力发动了一次颇具效用的攻势,这些足以说明英国军队并没有抛弃法国盟友的打算,而法国人俨然在为英国前一阶段的犹豫和迟疑而耿耿于怀。对战争而言,这种犹豫和迟疑是致命的。